奈何本宫修为太浅,无法与姜太公他老人家相提并论。我盘腿坐在石头上打坐,盯着自己纹丝不动的鱼钩半天,也没发现有鱼要咬钩的迹象。于是我开始自暴自弃地挠脑袋,挠完脑袋挠脖子,完了又开始抠手指。
“差不多够了。”单相随看我终于坐得浑身发痒,及时开口打断了我又想去抠脚趾头的念头。
天色不早,他看看身边的几条大鱼,鱼饵也已经用完,放下鱼竿对我说:“公主,过来吧。”
我闻言立马扔掉鱼竿,从石头上滑下来,边走过去边往那个罐子口里瞅:“蚯蚓都用完了?”
“哼,”他笑,把沾着泥水的手套脱下,“回公主,用完了。”
我听后放心地帮他去捡柴火和搭火堆架子。
他看我手上细微擦红,有点心疼:“还是相随来吧。”
“也行,那我去整理兔子和鱼。”
我放下木棍干草,刚走到一半,他又挡住我:“还是相随来吧。”
我纳闷:“我又不是个废人,这点事还是能做的。”
最后我才知道单相随的阻拦并不是没有理由——赫连旻月之前一厢情愿为了给于诃做晚膳,烧去了灵王府的一间厨房和马号。
做菜不成蚀把米,于诃知道后又恨多了她一分。
可怜。
“啧啧啧,”吃着嘴里烤得香喷喷的兔腿,我感叹,“小随,你不去御膳房当厨管实在是太屈才了。”
“公主过誉,相随寥寥几手,怎么能比得上皇宫的流水佳肴。”
“谦虚,”我把兔肉里的筋骨吐出来,“你就是太谦虚,我和你说啊,就凭你这一身的才艺,就算是把你放到我之前争奇斗艳的花园里,你也绝对是雨露独沾的那棵。”
见他迷惑不已,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添凤阁的存在。
本宫选人的标准可不只是脸,还要看谁的性子比较对我胃口,会讨我欢心。
单相随把木棍上的几条鱼翻了个面,再次拿出一个小琉璃瓶,将里面的粉末均匀撒在烤鱼上,接着把棍子不停转动着。
他看鱼皮焦黄得差不多了,取下半只递给我。
“嗯,”我咬一口他递过来的烤鱼,醇香四溢,唇齿间油汁泛滥,“好好吃。”
这鱼肉烤得居然比兔肉还香还鲜美。
他也取下半只,细细品尝起来。
“对了,你刚刚加了什么在上面?”我看着他放在地上的小瓶子。
他拿起那只瓶子给我看:“是相随专门的调香的调味粉。”
我打开盖子看,里面还有一个小盖子,上面有很多大小一样的小孔,把瓶子倒过来就可以把它们细细地撒出来。
“怎么没味道啊。”我在瓶口处闻了闻。
他说:“只有在受热的时候调味粉才能散发出香味来,逐渐融化到菜肉里面,火候掌握得越好,效果越佳。”
在野外既能消遣又不用担心温饱,嚼着嘴里的鱼肉,我心情舒坦到不行。
月亮从一处尖尖的树梢升了上来,玉盘盈白,格外清楚,像一只硕大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这片漆黑的森林。
“诶,今天的月亮怎么这么圆这么亮?”我随口问道。
“公主忘了,今天是满月。”
满月?!上次我就是在十五的时候变到赫连旻月的身上的,那这次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事?
两辈子的事情疑惑太多,它们交杂在脑海,慢慢重合,让我又想起绝月明,想起艳雀楼,想起南苍……
我盯着嘴下的鱼刺,踌躇不下:“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小随看我,眸里映着那轮圆月,那双眼睛在这月色下,成了伴着它的两颗星星:“想。”
我沉默了一会,才举起手里的烤鱼开始说起来:“从前有一条鱼,在它很小的时候,它娘就告诉它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尤其是人类,让它不要乱跑。可是它不明白,最后贪玩跑到浅水湾里去,被捕鱼人的一只大网困住。它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突然有个同类出现救了它。它对此感恩戴德,就放心地和那只鱼做朋友。”
“它慢慢长大,它的朋友也一样慢慢长大。有一天,就在它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朋友在它的眼前突然脱下了自己的鱼皮,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尖锐无比的鱼钩,出其不意地向它冲过来,把它整个身体都刺穿。”
单相随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望着。侧脸看过去,他的睫毛弯弯的,像一只漂浮在湖面上的小船。
湖水在月色下,变得幽蓝幽蓝的,深不见底。整片湖面像被从蓝田玉割掉的薄薄一片,固定在了下面的一层墨碳上。
我看着平静的湖面,把故事继续说下去:“后来这只鱼重新去投胎,做了一只比目鱼。它这辈子和以前一样,一遇到对它好的人,还是无条件地去相信别人,然后,它又遭遇了无情的欺骗。”
我把目光收回,问单相随:“你说,这只鱼是不是很蠢。”
他如黑曜石的眼睛转动着,里面的光泽发亮,仿佛在湖水里泡过一样。他提起一条小鱼,捏着穿过鱼鳃里的草绳,然后把手放在耳朵上:“你听。”
鱼身上的水顺着身上光滑的鳞片留下,滴在跳动的火苗里,发出呲呲声。
一滴,两滴,三滴……
我也听着耳里动静:“怎么了?”
“嘘,”到第七滴的时候,他才开口道,“我曾经听别人说,鱼的记忆只有这么长的时间,七滴水的时间一过,它便把之前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忘了。”
“所以相随觉得这条鱼并不蠢,它心质本善,才会去相信别人,愿意去回报别人对自己的好。如果认为善就是蠢,恶就是智,那么,这个世上又怎么还有好人的存在呢?”
“你对别人好,别人却在背后捅刀子。道理谁都懂,难道这就对好人公平吗?”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善孝忠,自古以来为仁者尊崇推承。善,非恶;愚善,则意反。就像越大夫文种,为人臣者,怀仁义忠厚以事其君,这并没有错,但过于愚忠就不可取。”
“你认为人应该为善,那为什么还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之说?”
“公主,还有天堂和地狱之说。”
“谁说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不承认。
他张口就来:“元李翀《日闻录》里讲道,‘为祸福于冥冥,使有罪者出之地狱,置之天堂也。’”
我哑口无言。
要说讲不过我,那肯定是我耍赖耍来的第一,但是要真和单相随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讲道理论哲学,我肯定是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