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近几日阴雨绵绵。万物尚未唤醒,天地间总有那么几枝绿意的存在,许是此时的独一无二,它们悔不当初,埋怨自己为何这么快就醒来,迟迟伸展着不情不愿的绿色。
码头,立着一位身着翠绿旗袍的姑娘。身后的天与海混为一体,灰暗主宰这一切。衬托了此刻时玥的心情,始终无法开心
海风吹乱了时玥的发丝,淡淡的腥味萦绕在鼻尖,心中注满了惆怅。她不明白,十六七的年龄,为何父母要这样迫切将她嫁走。明明繁花的青春,她的父母却要将她投入暗无天日的公馆,做个姨太太。她不从,所以,她逃了,带着给她所谓的嫁妆,做她这一路的盘缠。
她庆幸,天地间,在这个社会,她能一个人活着到香港,而或许这里,也是个传奇的地方。
阴云厚重,海浪越发狂妄,时玥转身,望向海面。若再晚几刻下船,怕是要葬身鱼腹了。细细的雨丝,并非上天怜悯边海打渔的民生,而是在酝酿更大的狂风暴雨。
雨已浸湿地面,时玥提着自己的皮箱,踩着高跟鞋,向远处走去。隐于海边的雾气中,仅留了海风的呻吟,断断续续,使人心生烦闷。
运气还算不错,她找到一个小旅馆,仅有一间两人住的房间。房主不允许锁门,理由是她旁边的床位是空的,怕新来的客人会进不去屋子。时玥微微点头,强迫自己笑了笑。有什么办法呢。房主是个男人,不好惹的样子。
墨绿色的木门中是狭小但温暖的屋子,闭了窗子,屋里就更加昏黑。时玥十分疲倦,就随心躺在床上。盘算她来这儿的目的:她钟爱古籍,此行来香港,也是听说这儿有位老人,有好书要出手,因此,到这也只是拜访。房间的天花板贴了象牙白瓷砖,上面似乎贴印了银色的花纹,看不太清,却带一些古朴的意味,于是思绪又转。
她心羡李清照的潇洒人生,有如诗的爱情,同自己的夫君泼茶赌书。易安爱花,爱酒,有句话是怎说的来着——她李清照,喝最烈的酒,写最美的词。想到这,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此时,困劲来了。入梦是甜的,梦却不好。她梦到了在此之前的事。
昏暗是这幅画面的主色调,在黎明之前,两个女人就已经坐在床上,喋喋不休的像是在争吵。这时候蚊帐还没被束起,其中一个女人身上明显是街角商店出售的睡衣。
“阿娘,你怎么忍心将女儿嫁去北上,不论如何,女儿不嫁。”时玥双眼微红,坐在床边,双手狠狠揪着被子,她的心里,可气着“我也是为你好,一心就想为你寻求一个好人家,那陈家少爷年纪是大了一些,可你也应该为自己的未来想一想。”时母苦口婆心的劝着,却惹得时玥哭了出来:“从小到大,你都是为了我好,叫我缠足,叫我呆在家里,不让我去学校,现在,有人买你就想把我卖了。我还不想远嫁,我还没有与你们二老过够。”一老一小哭了出来,她家不富裕,她走,也是为了一家生计,不就是,卖女嘛,她的妹妹还太小了,否则,时玥的性子,又怎会如此逼迫。
婚期将至,她的母亲下了最后的通牒:“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去,婚书都给了人家。”时玥静静望着她:竟说出这样的绝情话.......母亲送她上船,到天津去,还要拿着嫁妆上门去,真是不怕被人耻笑
时玥将行李箱交给身旁的人,那是陈家少爷派来接她这个姨太太的。今天的码头只有两艘船,另一艘,是香港的船。她要了一支烟,点燃,一筹莫展的看着前方,她看准时机,将烟头狠狠烫在束缚她的手上,用最快的速度踢了他一脚,在混乱中疯跑上了另一艘船,惊魂未定中,她回头看着码头上暴跳如雷的母亲,船开了,开向她一时的乐土。
在甲板上不安的寻找,一个男人拽住她的胳膊,她回头,看到她的箱子,喜出望外之余,伸手去取,那个男人却躲开,向她伸出手,时玥从口袋拿出钱,正数着,却被他都抢走,他将箱子扔给她,恶狠狠地说着:“你迟到了。”她接过箱子,这里才有她的嫁妆和换洗的衣物.......
船上的日子并不安稳,那男人总跟舱里的船员鬼混,并以买船票为借口,向时玥索要赌博的钱财。
五日后,香港:
那个帮她拿着行李的男人跟着她下了船。
一声枪响划破安寂,她身后的男人倒在血泊中,人群尖叫着散开,她吓得险些跌倒,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快走了几步,但她还是停了下来,转身,走过去蹲下,翻着这个死人的衣袋,将钱数好,拿走他之前多抢走的钱,把剩下的钱叠好放进他的口袋,想了想,还是截下一个看起来面善的男人:“你好,麻烦将他好好安葬,他衣袋有些钱,帮他买一口薄棺材,剩下的钱是你的,谢谢。”那男人点头称好,此时,码头人已经散尽。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或许是争斗中擦枪走火的流弹,又或者是有人的别有用心和肆意妄为。
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
睁开眼,有些酸痛,眼角的泪沾湿了鬓角,冷意遍布全身,强迫自己起来走到桌边,那儿有她带来的唯一的慰藉:一本书。
她没有多少钱,一个人背井离乡,住着一个两人的房间,她随时会迎来一个新的同伴,她盼着,能是个女人,那样最好。
晚上,她准备入睡,身旁还有一把匕首,这样,会安心许多。(这么危险,肯定穿着衣服的。)她不能锁门,也没有多余的钱接受压榨,只好选择妥协。
想到这儿,不免有些伤感,便眯着眼,唉,也是不敢睡。
.......
竟睡熟了,再睁开眼,似乎是夜半时分,窗外下着大雨,灯光刺眼,她看见对面有一个穿着军装男人在把玩自己的匕首,她坐起来,紧张的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话说军阀应该很有钱吧,怎么会住在这里。余光一扫,看到桌子上有一把手枪,短小精致,正盯着枪出神,他竟然把刀掷过来,刺在她的床板上,不偏不倚,离她的脚一寸。
惊讶之余,皆是害怕,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这把刀,却惹来男人的嘲笑:“胆子,这么小啊”时玥回过神,不搭理他,转头看到墙上的时钟,刚好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