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蓝袍腰系玉带的二公子玄华和孔阳门护卫义冰一前一后的在栎阳街上走着,这里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热闹繁华。
街上的房屋十分地陈旧,很多铺子的门板倒在一边,门口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秋风萧瑟,屋檐下,有一面在风中凌乱地飘荡着的破旧旗帜,它仿佛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凄凉和曾经的悲伤往事。
已经临近正午时分,路上并没有见到什么人,街上只有两三家铺子开着门。玄华和义冰走近前一看,掌柜和小二都不在,柜台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地上还有几片被风吹进来的枯叶。若不是门口的招牌上白纸黑字的写着“正在营业”四个字,他们二人恐怕以为这些店已经废弃许久了。
继续往前走,出现了一家铁匠铺子。一位头发凌乱的老人坐在门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铁锤,“咚”、“咚”一下又一下地反复捶打案上的铁石。
二公子和义冰走到铁匠老人身边驻足不前。
老人似乎毫无知觉,眼睛眨也不眨地重复着捶打的动作,握着铁锤的胳膊高高扬起,再重重地落在铁案上。抬起,落下,抬起,落下......如此反复不断。
义冰朝玄华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无奈。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活人,却是个瞎子。他觉得,这栎阳城比几年前他第一次来时显得更为阴森恐怖。
环视四周,四下无人。既没有人气,自然不会有人前来光顾。这位老人的出现伴随着沉重的打铁声,在这孤寂无人的街上显得十分地突兀。
“老人家,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玄华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铁匠老人继续着手里的活儿,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他。除了打铁,似乎别的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他仿佛痴迷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玄华和义冰二人相视一看,还是决定再问问看。
也不知为何,玄华对这位打铁的老人颇感兴趣。
他心想,老人既然在这里打铁,一定对栎阳的事情十分了解。当年寒食节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他想听听老人会怎么说,或许,他还记得几分。
“老人家,”
玄华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他接着说,
“我乃沐家的远亲,想和您打听一下三年前沐府灭门一案。”
铁匠老人听到这里,忽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露出一副色若死灰的沧桑面孔。
玄华不禁得倒吸了口气,老人家沟壑纵横的脸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深刻可见。
老人目光定定地望向前方,片刻,神思才从遥远的地方遨游回来,他喃喃自语道,
“剖心唤灵,剖心唤灵.....”
“剖心唤灵?”
老人家语出惊人,玄华大吃一惊地望着他。一旁的义冰也十分疑惑地朝老人家望去。
“老人家,何来此说?”
铁匠老人带着哭声说道,
“沐家主冤枉,冤枉啊!”
话刚说完,他脸上悲恸的神情瞬间消失,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马上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死灰状。刚才他说的几句话轻飘飘地一闪而过,像是他的一句梦呓,此刻老人家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陷入到无休止的上下循环中。
老人家摇摇晃晃地举起铁锤,继续捶打着案上的铁石。抬起,落下,抬起......
“二公子,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义冰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
“哦?你说说看?”
玄华握着自己的剑,一只手背在身后,边走边问他。
“刚才在铁匠铺子,二公子,您没发现那个铁案有些不对吗?”义冰神情严肃的说。
“铁案经千锤万凿,按理应是沟壑不平,锈蚀中发亮,”
玄话自顾自地接过义冰的话,“而那块铁案却光亮如新,丝毫不见此前留下的锤击之印。”
“二公子果然观察入微!”
“不光那铁案,铁匠老人也有些奇怪。”
玄华接着说,
“那双手虽布满皱纹,却中力不足,并非常年从事铁匠一事的匠人。”
“既不是铁匠,为何冒充会铁匠出现在栎阳呢?”
义冰问。然后他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大声说道,“剖心唤灵!”
“不错。”
玄华点头。
“父亲和你我,甚至清源台都只知剖心一事,不曾听过后面二字。”
“此前确实未听闻唤灵一说。门主派出清源台弟子多方打探,若果真有此一说,他们定会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若此前有人故意想要隐瞒这个线索呢?”
“可是......”
义冰有些不解。既然存心隐瞒,又如何要当他们二人的面说出来呢。
荒凉不见人影的栎阳城里,这位铁匠老人却语出惊人,玄华一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上前去问了几句话后,他便觉察出铁匠有些不一般。刚才他仔细地观察过老人家的那双手,看上去并非常年铸铁之人。
此次他奉父亲之命前来栎阳为姨父和姨母上香,不曾想竟与铁匠老人偶遇。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玄华蹙眉思索了一下,沉声说道,
“我们速速去沐府!”
一身青衣的沐灵曦站在早已破败的沐府门前,仰头看着门楣上落满尘灰的“沐府”二字,眼里噙满泪珠。再踏上这片故土时,心情竟还是如此沉痛。
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虚掩着的朱漆大门,慢慢地往里走去。几株百合树上的花朵早已凋谢,枯败的花瓣压弯了花枝,在风中显得十分的弱不禁风。倒是一旁的苍柏,无论酷暑寒冬如何,依旧苍劲有力地生长在庭院正中。
这几棵枯死的百合,是当年她和母亲一起种下的。这棵苍松,打她记事起就生长在院子里,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再往前走是一条蜿蜒的长廊,长廊尽头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男孩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沐灵曦望着小儿露出开心的笑容,蹲下来伸开手准备拥抱他,却突然扑了个空。
“修儿”,
她不由得喊出了声,空荡荡的宅子里听不到任何回音。
她下意识地紧紧握着骨笛朝前面走,眼前浮现出岳先生和父亲的身影,他们正端坐在花园的石桌上品茶论事。不知岳先生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引得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仰天大笑。
在母亲的房间外,她看到母亲正专心地作画,一个扎着云髻穿着花袄的小女孩在一旁替她研墨,岳先生的女儿丝雨乖巧地端了杯茶水递过来。
“父亲,母亲!”
她喃喃道。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熟悉的这一切,勾起她心底埋藏已久的思念与痛楚。抚摸着父亲坐过的椅子,母亲用过的墨笔和茶杯,一切显得那么真实而又虚幻。
从这场梦里醒来,她靠在门前,眺望着头顶的青天白云。风卷云残,神思飘忽不定。默默地取出骨笛开始吹奏,寂静无声的宅子里立即响起一阵悲凉曲折的笛声。忽近忽远,忽轻忽重。
正往沐府走去的玄华忽听到一阵笛声,惊了一下。他转头和义冰相视一看,二人加快脚步朝沐府走去。
一曲吹完,沐灵曦吸了吸发红的鼻子,背上行囊,再一次回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走过沐府门前那条大街,刚一转弯,另一头的道路上出现两个身影径自朝沐府走去。
“刚才明明听到一声笛音。”
玄华环抱着胳膊环于胸前,脸上露出一丝匪夷所思。
今日可真是热闹,这些不知所以然的事情都凑到一起来了!
“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二公子,会是谁人在这废弃的沐宅里吹笛呢?”
玄华的眼神闪烁着,一只手握拳轻托住下巴,沉思了片刻,说,
“抛出线索,却不露面;吹笛引人前来,却不见踪迹。这其中定藏有古怪!”
他回过头来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沐府,
“看来,我们要回一趟孔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