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15年,四月丙子日。
史记:彗星袭月。
这是一个被载入史册的日子,因为一个人,一柄剑,一个事件。
此刻吴楚边境上,楚国三路援军都已经赶赴战场。吴国二位公子此刻处境堪忧,尤其是在水路阻拦楚左尹郤宛的公子盖余,仅凭一时之勇与郤宛争锋,偏偏这左尹郤宛是一个非常稳重老成的将领。从他平日的表现就能看出,他是一位极其擅长隐蔽和防守的人,身为楚国左尹,位高权重,却从来没有被人找出过毛病,一直隐于人后,默默的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或许正是这种性子使然,即使在他掌握了极大的优势时,仍然不对盖余下杀手,双方就僵持在河两岸。
盖余对此庆幸不已,他本来很看不起这个毫无名气的左尹郤宛,一见楚军赶到就派兵叫阵,本以为会乘楚军劳师远征之际一举击溃楚军,谁曾想,楚军早有防备,双方第一战打了个平手,至此盖余就陷入了郤宛的纠缠之中。几日下来,全军上下疲惫不堪。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楚国大军大举攻来他就想办法逃跑,为了保住性命,他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当然了,王子庆忌如果及时赶来他还是愿意拼死一博的。
盖余整日都在计算着庆忌援军到来的时间,除此之外,他无事可做。
而庆忌率领的两万生力军已经从郑国开拔,用不了两天就能赶赴战场。另一方面,囊瓦也正厉兵秣马,严阵以待,潜邑城里的沈尹戊就没打算立刻出城决战,只是在城里恢复战斗力。
而任外面风云变幻,此时的姑苏城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街市照常开,酒馆依旧顾客盈门。吴王宫里,吴王僚刚刚处理好公子光送来的战报,据王子庆忌的军报所述: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只等他暗中前去和两位公子汇合,然后就能和楚军决战,他有把握一战击溃楚国援军。
王子庆忌的奏报让吴王僚难得的好心情,他放下书简,又想起刚才公子光的邀请。他早就听坊间传闻,那公子光不久前收了一名庖厨,是太湖学艺归来的做鱼高手。
“一直到了今日才决定把他先给本王,这个公子光,亨——”吴王僚虽然不太喜欢公子光,但是对于美食他向来是不愿轻易错过的,他对于鱼炙一直有超乎寻常的喜爱,听说公子光收得一位好庖厨便一直等着公子光进献,可是这么些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甚至想开口去要了就在这时公子光的请柬也送到了。吴王僚也没有深思公子光的用意,回宫向他母后问安之后,就为去公子光的府邸赴宴做准备。
吴王僚不相信公子光敢在宴会上对自己不利,这是他的自信之处。可是向来谨慎的他也打算做万全之策。
在吴王僚挑选赴宴时护卫的卫士时,公子光这边正在挑选宴会上刺杀的死士。由伍子胥亲自布置,百人的刺杀队伍就藏身在宴会四周,他们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死士,此战只求胜,不求生。
死士挑选好之后,公子光便去见专诸,此时专诸正厨房专心的烤鱼,专注之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公子光的到来。专诸归来的这些日子每天就干两件事,练习刺杀之术和练习烤鱼。如今他烤出的鱼能香飘数里,而刺出的剑也能做到一击必杀,即便是伍子胥这般高手也无法挡住他刺出的利剑。
公子光来到专诸的面前,看着专诸的背影,他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不久前,专诸的老母亲去世了,在此之前专诸还对刺杀王僚有迟疑,因为他明白此行是必死之举,而母亲尚在恐不能照料。倒也不是专诸不信任公子光的许诺,前面已经说了,专诸是个孝子,真正的孝子,他坚持事必躬亲,父母在,不远游。知子莫若母,专诸的母亲为了让自己儿子可以放手去某大事,便把专诸叫去交代一些话然,接着就悬梁自尽了。专诸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当他进入母亲的卧室时,母亲已经断气。
对此公子光同样悲痛欲绝,他立刻下令厚葬专诸的母亲,并派更多的人来照顾专诸的家人。
公子光怕因此会影像到刺杀大计,专门请伍子胥来探查专诸的情况,伍子胥很了解这个兄弟,向公子光保证,专诸绝对靠得住。事到如今,公子光心里又不踏实了,他容不得失误,也承受不了失败带来的惨痛代价。
又过了一会儿,公子光还在犹豫,他怕自己一开口会伤了兄弟的心,可是自己心里又没有底。
“公子,王僚该来了吧。”专诸一边准备材料一边对公子光说:“公子应该去看看那些死士,咱们之间自然不需要这些,可是那些死士需要,万不可在关键时刻误了公子大事!”
公子光压抑住内心澎湃的感情,对着专诸忙碌的背影深深一拜。“从今天起兄弟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会把毅儿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
专诸唯一的儿子便是专毅,后来公子光也履行了这个承诺,事成之后,立即封专毅为上卿。
公子光这边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吴王僚前来赴死。不过,当吴王僚到来时,王僚的准备着实让伍子胥和公子光吃了一惊,他硬是把护卫从王宫前排到了公子光的府邸前,如此便可防备路上可能遇到的一切威机,不但如此,进入公子光的府邸后他也带甲无数,从大门口到内室,全部站满了护卫,即便是宴席之上,王僚两侧也站立数位高手,而且他还穿了三层轻甲,俨然一副去敌营做客的状态。
席上各自就坐,王僚便仔细去观察公子光的脸色,过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异样,他才放下心来。他不在乎让公子光有怨恨之心,只要公子光还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表现他便不会去理会。可是他不知道,真正的危险向来是无声无息的来到面前,然后在你不经意间出手,让你没有反击的余地。
“光,早就听闻你寻到一位厨艺精湛的庖厨,怎么直到今日才想起来请孤王来品尝美食,莫不是你早已经吃腻了?”吴王僚声音威严,似有怨气。
公子光立刻起身下拜,“王上恕罪,臣原本也想早日献上美食,可是那个庖厨出身低微,不懂半点礼仪,所以臣要对他进行训练,好叫王上享受到最好的美食,而且臣还要为王上的安全考虑,对此人进行审查。”
吴王僚挥挥衣袖,让公子光起身就坐。“请起,孤王深感尔等对孤王的忠诚,来,共饮一杯。”
“谢大王!”席上一干人等共举杯。
此次赴宴吴王僚带上了好几位心腹之臣,原本是想彰显自己的恩宠,事实上他们在听到消息后确实很欢喜,此刻便是连连对吴王僚表达忠心和谢意。
伍子胥也在一旁羡慕不已,应和道:“在坐的皆是我王的肱骨之臣,伍子胥能与诸位同饮一杯当真是三生有幸。”
吴王僚听到底下臣子的对话心中也欢喜极了,不觉得便多饮几杯。只到他听见公子光斥责伍子胥才把心思转向下面的臣子。
“伍先生,大王的美食还没有献上来,这可是你该照管的,还不去查看一番,万万不可扫了大王的兴致。”
伍子胥连忙躬身退出去。
待伍子胥离开,吴王僚提醒道:“御下之术可不是你这般行事,在孤王面前斥责伍子胥,可能会让他心寒呐!”
公子光回应道:“王上,且不说他此时地位尚低,单是一个楚国叛臣的身份就让人忌惮三分,还记得臣曾经说过吗,他是有自己私心的,在他还不能全心全意为我吴国所某之前,不可太敬之。”
吴王僚思量一番,也觉得是这个理,可是他还是提醒说:“过尤不及。”
公子光拜谢,其余朝臣也纷纷称赞吴王僚的睿智。
其实在伍子胥离去后,公子光就在思量自己如何脱身了,因为按照约定,专诸要进献美食了。又一杯酒下肚,公子光突然手上一松酒爵摔落。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公子光连忙拜答道:“臣前日摔伤了腿,原本以为已经复原,或许是今日兴致来了,多饮几杯竟然开始作痛,伤情有加重的趋势。”公子光说话间已经是满头大汗,咬牙切齿。
席上有人提议让公子光先去处理伤口,稍候再来品尝美食,公子光自然是应下,并请求让吴王僚宽恕扫兴之罪。
吴王僚笑道:“爱卿可要尽快赶回来,否则美食孤王可不会为你而留。”
此言引来众臣大笑。公子光拖着脚步缓缓退去,一出内室便朝着地下室赶去,他要去做最后的布置。
宴会这边,专诸已经做好了准备,即将献上美食,由于吴王僚疑心极重,所以在他将鱼呈到席上之前要经过数道严格的检查。进入大门时他要脱掉所有的衣服,被护卫严格的检查有没有夹带兵刃,进去后才能再穿上。整个检查过程专诸没有丝毫慌乱,十分配合护卫的检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穿戴好,托着美食继续往里走,这个时候他的身后便多了两位手执长矛的甲兵,半尺长的闪亮矛刃就停在他胸口,一旦他有任何异动,两杆长矛便会毫不犹豫的刺入他的胸膛。
离得老远鱼的香味就飘进吴王僚的鼻子里,他连忙让专诸把鱼呈上来。专诸头也不台,跪着前行,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在何处,等他来到吴王僚的案前小心翼翼的呈上美食,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专诸在呈上美食的时候已经打开了盛放鱼的盒子,金黄的烤鱼有半尺长,鱼越大越难烤,这么长的鱼是专诸的极限,不过这么大就够了,因为那柄鱼肠剑也只有半尺长。
美食呈至吴王僚的眼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鱼上,专诸的右手悄悄的摸到餐盒里,看似要向人介绍盒中美食。突然,专诸右手一翻,从鱼腹内抽出一柄利剑,毫不犹豫的刺向面前的吴王僚。
就在专诸挺身抽剑刺向吴王僚的那一刻,押赴他的两位甲士也反应过来,随机横在专诸胸前的长矛刺向专诸,几乎是同时,三件利刃刺入两个身体之中。鱼肠剑锐不可当,轻易便破开吴王僚的三层轻甲,然后刺穿吴王僚的心脏。
另外两杆长矛也刺穿专诸的胸膛,他带着笑意死去,吴王僚带着深深的不甘也断了气。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只来得及想到这一切都是公子光的谋划,还来不及去怨恨公子光,意识便消散了。随着吴王僚倒下,整个席上陷入大乱,护卫们刚想去寻找主谋,屏风内侧便杀出大批刺客,刺客们有备而来,率先封住了出口,一时间室内战作一团。
专诸不知道,自他这一剑刺入吴王僚的心脏,吴国的历史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也正是吴国的改变,使得史书上对于整个春秋最传奇的一段描写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