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一行十余人抬着一顶软轿在湖中冰面上蹒跚前行。
软轿之内,许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在他的身旁,是一位同样被裹得极严实的小丫头,小丫头尚未到总角之年,此刻正在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满了整脸。
“别让刘小姑娘一个人哭,你也哭两声啊,不然那水妖会起疑的。”张庭烨微不可闻的传音从轿外传入许泊的耳中。
许泊翻了翻白眼,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身旁小丫头被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之后哭闹的更凶了。
原先选定的童男童女被家人带着携金潜逃,重新遴选已是来不及了,刘济无奈,只好让自家小女顶上童女的位置,至于童男么?自然是由倒霉的许泊来充任……
许泊此行不仅要充任童男,还要确保刘济之女刘芸的安全,此刻他在假装哭嚎同时,满脸无语看着身旁冒着鼻涕泡的小丫头,就是这个小丫头,差点被许给自己做媳妇?
许泊忍不住,又在心中将刘济骂的狗血淋头。
实际上刘济此时就在轿外,连同他两个兄弟与张庭烨一起充作轿夫,此刻听见女儿哭喊的撕心裂肺,刘济心中自然也是把抓柔肠般不是滋味,只是为了瞒过那水妖的耳目,此时也不好出声抚慰,只能咬紧牙关强行忍耐。
这次张庭烨可谓是下足了血本,只是匿息符便拿出了五张之多,不光他们四人人手一张,许泊也要以此符遮蔽修为,否则那水妖发现此次觐献的童男童女中竟有一位修炼中人,心中不起疑才怪。
真武者无法催动匿息符,便由张庭烨逐一提前催动,而后再交由刘济等人使用,经灵气灌注一次,此符效用足能延续三个时辰,倒也不太怕效用消失而坏了大事。
一行人登上翠微岛时尚没有到亥时,现在时节自然是看不到月亮,或许是因为阴天的缘故,天空中连星星也看不见,似乎有一张硕大无朋的黢黑幕布,将整个天地包裹的严丝合缝,倒是有专人挑着灯笼,可惜灯光照不到远处,反倒把在场之人映照得好似幢幢鬼影一般。
湖水已经尽数覆盖在厚厚的冰层之下,奇怪的是,湖中却没有因此而沉寂下来,不时有拖着冗长尾音的怪异声响透冰传出,在静谧的黑夜中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出轿之时,许泊回望了一眼来时方向,区区十余里距离,以他的目力,竟丝毫不见岸上的人间灯火,哪有半分除夕时节应有的热闹景象?
许泊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无比祈愿此行能够顺利诛除水妖,将此妖加诸在乡人身上已久的苦难一举解除。
上岛之后,许泊和哭闹不止的刘芸被摆放在了庙内祭坛之上,有人在安排香烛果点等陪祭之物,张庭烨乔装而成的轿夫走上前去,装作为两人打理仪容的样子,在刘芸的额头上轻抚了一下,刘芸立时安静了下来,同时双目紧闭,显然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许泊赶忙有样学样,同样紧闭双目一动不动。
张庭烨冲着有些担忧的刘济报以放心的眼神,胡乱替两个小家伙擦洗了脸面,便随同其余人退出庙外。
一行人连同抬着空轿的四个轿夫匆匆回转,甚至没有人敢回头看一眼龙神庙中飘摇不定的烛光。
同行之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四个抬轿的轿夫早就换了人,说是人也不对,实际上却是四具惟妙惟肖的人形傀儡,这四具傀儡不仅外观酷似真人,连气息也与真人一般无二,还特意模拟了先前四人的气息,只要不被高阶修士仔细查看,绝不会露出马脚。
这四具傀儡乃是张庭烨珍藏之物,品阶颇为不俗,原本在张庭烨的操控下还有更多的妙用,只是此时张庭烨自然是顾不上它们,只是下达了简单的指令让它们充作四人先行离去,至于他们四人真身,则是神不知鬼不觉潜伏在了岛上。
此过程说来简单,实际上却是极难操作。
刚踏上此岛,张庭烨便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神念在他们身旁萦绕,显然,那水妖一直在查探众人的虚实。
张庭烨心中大骂此妖狡猾多疑,同时还要将自己所有的异常举动都避过此妖的神念探查,不说别的,只是四人与四具傀儡的无隙替换,便花费了他无数的心思,单只是更换替身还不够,原本四人身上的匿息符主要功用是遮蔽身上的修为波动,既然要潜伏在岛上,此符自然就不再合用了,需要更换成先前他在山神庙中使用过的匿踪符,此过程更是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张庭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若是再有类似活计,宁愿孤身一人冒些险,也不要带上需要自己照料的帮手了。
翠微岛重新归于平静,躺在祭坛上的许泊大气不敢喘,微眯着双目装睡,缩入袖中的小手却紧紧攥着一张淡金色符篆。
据张庭烨所说,他与刘芸此行的安危便着落在这张符篆上面。
此符名曰金罡符,论起贵重程度几乎能在张庭烨身上众多符篆中排进前三,一经激发,所形成的金罡法罩足能硬抗金丹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那水妖即便再是厉害,只要没有臻至恐怖的七级修为,一时半会儿绝无法奈何金罡法罩里面的两人。
不过,激发此符的时机却需要许泊小心把握了。
张庭烨已经在外面布置好了四象缚灵阵,此阵却是无法瞬时启动的,一旦许泊激发了金罡符,可以想见,那水妖要么是闷头攻击法罩,要么是察觉情形不对转首便逃,前者还好说,金罡符法罩多半能拖到张庭烨启动法阵,若是后者的话,说不得需要刘济等人拼死拖住那水妖了。
若是没有被四象缚灵阵羁绊,那水妖多半是去留从容,哪怕是张庭烨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将其留下的。
以那水妖的狡猾多疑的脾性,后者举动几乎是十成十,故而在来之前张庭烨就一再交代,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激发金罡符。
许泊心中暗暗发苦,那水妖是前来享用祭品,又不是走亲访友的,进门后哪会有什么废话,刚打照面便激发金罡符尚有可能来不及,现在自己还要觑准时机,恐怕稍有不慎便要葬身妖吻了……
暗夜愈发宁静,除了烛火的哔剥之声,连湖中的怪异声响也不再传出,附近安静的可怕,许泊也愈发的紧张,却还要控制着自己躯体,尽量让自己身体的各项机能不出现异于寻常孩童的表现。
正辛苦支撑之际,庙内的气压似乎蓦然一紧。
许泊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急剧收缩了一下,虽然紧闭着双目,但是他知道,那水妖来了。
昏黄的烛光下,一道丈许高的人影突兀出现在大殿中,此人影身着白袍,身材极为魁梧,此刻正冷冷看着前方的祭坛。
不用说,这道人影便是水妖幻化而成。
令人奇怪的是,此妖现身之后竟是目露惊疑之色站着不动。
妖族的灵觉最为灵敏,不知道为什么,此妖在登岛之后竟顿生心惊肉跳之感,虽然只是一瞬,这种感觉却是清晰无比。
修为到了它这个地步,即便有时会有错觉产生,却也不可能如此强烈。
此妖情知事有反常,看了一眼祭坛上两个粉嫩的娃娃,略犹豫了一下,却也没立时有其他举动,而是双目中银光一闪,浑厚无匹的神念自其额头升腾而起,以此妖为中心,向着四周发散开来。
“五级妖兽!”
甫一接触对方神念,许泊心中几近呻吟地哀嚎了一声,此等阶的妖兽,若是没有先手准备,张庭烨等四人绑在一起也不可能是其对手。
但是许泊并不担心他们四人会提前暴露行迹,张庭烨仗着那匿踪符可是有过在金丹期修士眼皮底下藏身的骇人战绩,五级妖兽只相当于分念中期人族修士,单论神念多半还尚有不及,按理说是绝无发现四人行迹的可能。
许泊只是忧虑,在此妖的神念笼罩之下,张庭烨还有没有办法不露痕迹去启动那四象缚灵阵,没有此法阵压制,莫说捉妖,在场之人除了张庭烨有可能逃脱之外,其余人怕都要遭逢大难了。
片刻之后,水妖庞大的神念如潮水般被其缓慢收回,如此程度的神念外放,即便是五级妖兽也有些吃不消,故而收回神念之后,此妖闭目调整了一下,再睁开双目时,其内惊疑之色并没有减退多少。
很显然,此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却也没有解除警惕之心。
水妖幻化而成的高大人影站在原地略作沉思,忽然狞笑了一声,不见有其他异状,其脖颈间却有亮白银光突然闪烁,下一瞬,此妖脖颈竟暴然增长,硕大头颅横空掠过近两丈距离,带着浓烈的腥风冲着祭坛一扑而去!
许泊虽然紧闭着双目,但是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水妖身上,故而此妖突然间的异动自然是瞒不过他,却也将他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几乎沁满汗渍的小手一手抓紧刘芸,一手立即激发了金罡符。
只是这一瞬,此符竟自行吸走许泊全身将近三成的灵力,以至于他的右臂痛楚难当,显然经脉已经被剧烈流泻的灵力给灼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