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十年只是张庭烨习惯性的自谦之语罢了,他心中的预想却至少是三十年,有这三十年时间,水妖受伤势拖累,其修为肯定无法进境,自己倒是进阶分念境后期都足够了,到那时再诛杀此妖岂不是轻而易举?其实根本不用等那么久远,只要他能进阶分念境中期,再抽出时间来一趟这碎凌湖,哪怕翻遍湖底,还会寻不到一只受伤的水妖?
更何况,以他隐藏的诸多杀手锏,此时便未必没有击杀那水妖的可能。
对面的黄县令和韩主簿可不知道他心中的盘算,两人听闻他十年之说后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韩央恚然发怒,黄县令却是大喜过望,抢先抚掌大笑道:“既然如此的话,下官在这里就预祝张仙长马到成功了。”
韩央面沉似水,就算张庭烨所说不假,但是除非那水妖当场伏诛,否则被其逃脱的话无异于埋下天大的祸根,哪怕那水妖真会沉寂十年,但是十年之后又怎么办?那水妖原本就生性残暴,又加上了对人族的刻骨仇恨,可以想见,十年之后,此妖一旦再次作恶定是酷烈无比,不知要吞噬多少人才能平息其心中的怒气,事情若真是发展到那一地步,即便现在能保得碎凌湖十年的安宁,却也不过是后患更加猛烈的饮鸩止渴之举罢了。
黄县令绝非想不到这一点,但无论他还是自己,都不大可能在此县继续为官超过十年,也就是说自己任内平安无事,更不用被上官问责,日后祸事更烈时自己却已经拍屁股走人了,即便再有人追究,却也不会追究到自己头上,黄县令怕是打的就是这般注意,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敲定此事。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良心如何过得去?
韩央刚想说话,却被黄县令用前所未有的凌厉目光阻止了,只得心中喟叹一声沉默不语起来。
倒不是他怕了此人,只是说到底本县之尊还是这位黄县令,既然黄县令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此时的反驳无异于妨害此人前途,就算撕破脸皮也不可能让其改变主意了。
在他们对面,张庭烨和许泊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张庭烨原本懒得解释那么多,此时看见韩央满脸黯然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不忍,轻叹一声开口道:“韩主簿请放宽心,张某既然决定出手,便不会给贵县黎民留下后患。”
韩央目露诧异之色,见张庭烨言辞恳切,点了点头后竟站起身形,冲张庭烨庄而重之深施一礼。
张庭烨不好倨傲,同样站起身形肃容还礼。
黄县令皮笑肉不笑,逡巡在两人身上的目光看似和煦,眼眸深处的恼怒之色却几乎无法按捺。
两人重新归座,韩央面色已经恢复如初,饮了一杯茶水后说道:“张仙长既然有把握,无论能否诛除此妖都不会牵连乡民,韩某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至于如何诛除此妖,作为凡俗之人,韩某原本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不过好在韩某为官此地经年已久,对此妖习性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说出些建议,还望不要贻笑大方才是。”
张庭烨自然是洗耳恭听,韩央继续说道:“每年依约献祭,此妖便很少毁诺作乱,故而在茫茫大湖中实在不好查找其行踪,若是哪一次献祭不合其意,此妖必会伺机作恶,只是时机地点便只能任由此妖率性而选了,张仙长若要出手诛除此妖,韩某窃以为应该选在献祭之时,在献祭之地提前做好布置,也算占据了地利,若是能再谋得人和,便更不愁那水妖不伏诛了。”
张庭烨哑然失笑,并不理会此人委婉劝自己请帮手之语,而是拱手问道:“除夕将至,献祭之时自然不是问题,敢问韩主簿,那献祭之地究竟在何处?”
“湖中翠微岛,距离岸边龙狩亭约有十里之遥,献祭之事乃是本县滨湖六亭轮流操持,本次轮到的恰好便是这龙狩亭。”韩央轻叹了一声,答道。
“翠微岛,龙狩亭……”张庭烨口中喃喃,心中记下这两处地名。
黄县令忽然插话道:“张仙长为本县涉险斩妖,些许末节小事就不用张仙长劳神费思了,本县上下自然会安排妥当。”
说罢又转首问韩央:“龙狩亭亭长是那泼皮刘济吧,此事还需要他配合一二,本县没有记错的话,韩主簿似乎与此人有旧,不妨跟着张仙长亲自走一趟,也好现场统筹以策万全。”
韩央有些意外,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年底休沐之日临近,下官倒是能抽出些空闲时日。”
黄县令满意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韩主簿不妨与陆县丞交接一下公务,也好及早动身。”
韩央点头称是,起身告罪一声领命出去了。
接下来等待的时间里,黄县令与张庭烨言笑晏晏随意说了些风土人情,不过许泊却是发现,这位黄县令对修仙之事出奇的感兴趣,特别是养生之术甚至是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话题不住地往这方面引。
张庭烨显然也发现了此事,心中哑然失笑之余,轻描淡写便将次话题绕开了。
无论修仙还是仙家养生都是出世之道,一方县令沉迷于此的话实在不是治下百姓之福,至于说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莫说他身上没有,即便是有,也不是区区县令仅凭俸禄便能换取的。
半晌过后,韩主簿前来复命,不仅交接完了公务,连行程用度都安排好了,黄县令这才意犹未尽结束了话题。
……
一县主簿带人来捉妖,莫说亭里,对于乡邑都是大事,乡里三老、啬夫、游徼尽数出动,纷纷联袂前来拜访,连同仆从,将龙狩亭亭长刘济家不大的院子挤得满满的。
一番喧闹过后,三老以及啬夫离去的时候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来是并不看好年纪轻轻的张庭烨有本事捉妖,只有那位任职游徼的殷方戍留了下来,倒也不是看好张庭烨,只是因为此人与刘济颇为交好的缘故。
龙狩亭亭长刘济,乃是一位阔背窄腰的英武汉子,此人身长近八尺,颔下无须,看起来约有三十余岁年纪,双目炯炯有神,鼻梁更是英挺出众,上唇八字短髭修剪的整整齐齐,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许泊实在不大明白,这样的人物在黄县令口中如何会有泼皮之称。
尤其此人待人接物游刃有余,言谈举止从容不迫,以一介亭长身份竟能与乡邑首脑称兄道弟,而这些掌管乡邑的重要人物也毫不为奇,似乎是视之为常事,再加上此人能与一县主簿以及乡邑游徼交好,以大啟王朝之尊卑森严,此种情形想必并不多见,更是让许泊心中啧啧称奇。
待送走三老以及啬夫之后,刘济终于原形毕露了,一把扯下头上鹊尾冠,冲门外啐了一口道:“这帮家伙终于走了,今天倒是客客气气的,上次求他们减免些赋税死活不不应允,谁不知道他们私自将赋税上浮了三成,多出来的定是已经喂进狗肚子里了。”
一旁的游徼殷方戍有些尴尬,偷眼看了看韩主簿的脸色,见他并不以为意,这才松了口气,无奈道:“本乡赋税都是经自我手,你莫不是指桑骂槐吧?”
刘济哈哈大笑,说道:“你是职责所在嘛,在人家手下讨生活,他们说东你还敢道出个西不成?”
殷方戍哂笑道:“你倒是嘴硬,每次还不是自己贴补也要乖乖缴齐赋税?”
刘济有些气结,旋即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混上一个亭长之职,没想到却是一个赔钱买卖。”
韩央黑着脸打断两人交谈:“莫要说些有的没的,你们这样把前来捉妖的仙长晾在一边成何体统。”
“啊呀呀……失礼失礼”
刘济故作如梦方醒,拱手冲张庭烨施礼后,转首冲韩央小声狐疑道:“这次前来捉妖的仙长怎么这么年轻?”
“年纪轻又怎么了?这位张仙长可是有着分念初期的修为,你若是不服,不妨在张仙长手中领教一二。”韩央斜着眼哂笑道。
“领教个屁,我只有真武一品的修为,跟人动手岂不是自找丢人现眼?”刘济没好气道。
在其对面,张庭烨闻听此言后脸色有些古怪。
刘济将张庭烨脸的上神色尽收眼中,他摸了摸下巴,有些郁闷道:“还真是有些道行,竟能看出本人尚未臻至一品之境,不过小友隐藏自身修为之举怕是有些不爽利吧。”
张庭烨闻言微微一笑,他此刻并没有动用匿息符,只是施展了寻常的手段隐匿了修为,虽然瞒不过同阶之人,但是修为低于他之人想要看清他的境界便千难万难了。
此举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既然人家如此说了,他自然也不好继续藏着掖着,故而缓缓放开了原本收敛着的气息。
几乎与此同时,韩央便感觉到一股冲天的威压自张庭烨身上升腾而起,直将他压迫的气息不畅,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面皮都变了颜色。
修仙者最重修势,如此近的距离,分念初期修士倘若没有刻意收敛,仅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威压,便不是他这等羸弱文士所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