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煦见过常先生的身手,知道此人一只手便能捏死自己,对方能向自己诚挚致歉已经是殊为不易了,故而他摆了摆手,情绪也平复了下来,想了片刻,问道:“我还以为先生会举圣皇帝力排众议将王朝大军一分为四,并将其中三部分别派往边疆的例子,岑某思来想去,及至目前,圣皇帝所为大抵也只有此事算得上动摇了王朝根本,先生却并没有提及此事,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常先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提杯笑道:“此举后患极大,想必那赵政绝非看不出,但是他却依然如此为之,即便站在敌对立场,我常恭彦亦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大啟王朝号称虎狼之师一百六十万,实际数目应该也相差无几,但是赵政能让大将军蒙縠统帅四十万大军驻守朔凉,秉承了李穆遗志,依旧将突戎族困于苦寒之地不得南下,又敕令大将军魏其穰帅军三十万驻守两辽、大将军任谡帅军五十万驻守岭南,分别防备北海以及南疆妖族,其余除了十万精兵需拱卫京畿,偌大的国土竟只留三十万大军常备,甚至据说还给三位大将军下达了奉诏亦不可回返的敕令,以这三路大军破例被允许携带家眷来看,此传言应该不假。
赵政此举,固然将赵氏一脉对于天下的掌控弱化到极致,却也将我中土人族的生死大敌尽数御于国门之外,而后至少二十年时间,哪怕天下大乱甚至出现王朝更迭,只要这三路大军不出乱子,我中土人族便不会面临生死存亡的险峻局面。
由此事看来,赵政此人的气魄当真是无人能及,凡夫俗子自不用说,怕是后世绝大多数帝王都要难以望其项背。”
听到这里,岑煦也是唏嘘不已,举起手中酒杯,主动与常先生碰了一下。
他早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常先生对朝廷怕是有颇深的仇怨,故而才会一直直呼圣皇帝之名,在旁人看来这自然是大不敬之举,但是在这种情形下,这位常先生依然能够去客观公允评价圣皇帝,甚至不吝许多赞美之词,岑煦心中也是颇为钦佩的。
两人面色各异相视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岑煦将手中空杯放在桌面上,看了看略泛鱼肚白的天色,说道:“真龙势衰之说,不管先生如何解释,岑某都会认作是管中窥豹的一家之言,即便先生认定那樊青花乃是应运之人,请恕常某宁愿在真龙羽翼下做升斗小吏,也不会攀附伪龙,做出有损我大啟王朝之事。”
常先生先是苦笑,而后奇怪地问道:“岑大人以为……常某是打算拉拢大人你加入骊龙寨?”
岑煦有些意外,尴尬道:“难道不是吗?”
常先生摇了摇头,“岑大人误会了。”
岑煦无奈道:“常先生对何人都是如此健谈的吗?”
常先生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道:“岑大人若只是寻常小吏,常某自然不会枉费如此多口舌。”
“什么意思,先生认为岑某还有其他身份?不对……先生是观我气运特殊?”岑煦先是一惊,旋即想到对方本事,不确定地问道。
“岑某气运到底如何?”见常先生微笑颔首,岑煦有些好奇。
“先抑后扬,眼下晦暗低伏,后将气冲牛斗,且和樊当家一样,都是隐泛紫金的潜龙之运。”常先生缓缓开口道。
岑煦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鼻子难以置信道:“先生的意思是,岑某和樊当家一样,日后都有可能搅动天下风云?”
此语甚是隐晦,以他的立场,自然说不出谋朝篡位此等大逆不道之语。
常先生肃容点头,轻叹道:“此时观之,岑大人气运恐怕还要在樊当家之上。”
岑煦脸上不见喜色,反而悲怆喃喃道:“难道当真要天下大乱了不成?”
常先生皱眉道:“岑大人想一辈子都做那蝇营狗苟的胥吏?”
岑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若是我大啟王朝江山永固,莫说升斗小吏,岑某做一辈子布衣又如何?可怜我中土黎民,这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这么快又要陷入刀兵四起的境地了吗?”
“时也命也,大势如此,如之奈何。”常先生幽幽叹息了一声。
“先生先前说自己观人气运之术不太高明,观岑某气运作得准么?”岑煦尤不死心,小心看着常先生脸色问道。
“气运之说绝非无稽之谈,岑大人可以设想一下,若是常某看不出岑大人气运,岑大人在这骊龙寨中会是什么下场,而岑大人这等身负大气运之人若真是折在本寨,以后樊当家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去?”常先生并不介意岑煦的质疑,而是悠然反问道。
岑煦沉默不语,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得知那樊青花乃是身负潜龙气运之人,若是没有常先生出面保下自己,自己唯一的下场便是被杀人灭口,而既然自己同样是身负大气运之人,一旦死在山寨之中,不说冥冥之中的天道惩罚,骊龙寨十有八九会因自己之死被朝廷追索围剿,端是两败俱伤之局。
“说到底,岑大人与樊当家都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常某之所以能及时出现并且能看出岑大人的气运,恐怕也是你们两位的运势使然,冥冥中的气运不允许你们两人互相折耗罢了,由此看来,悠悠大象运,果真是玄妙无比。”常先生油然道。
“常先生,岑某若是以身奉国,是否有裨益于我大啟王朝的龙运?”岑煦思量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但也只是略有裨益而已,难以从根本上有所改变,毕竟真龙之运只要存在一日,其余任何俗世之人与之相比,都无异于萤虫与皓月争辉,想要改变真龙运势,实在是难比登天,身为一流修仙宗门的宓洛圣宗倒是成功了,却献祭进去了整个宗门道统。”常先生犹豫了一下,轻叹道。
岑煦点了点头,而后便沉默不语起来,只是其双目中异芒闪现不定,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见此情形,常先生又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劝慰之语。
“常先生,你能帮我看看气运如何吗?”
一旁的许泊忽然打破沉闷气氛问道。
方才两人说话之时,许泊一直在一旁倾耳静听,对于两人的话语,他大部分能听懂,却也有不少听不懂的,不过这些话语几乎全都烙印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其中的家国是非观念更是在日后让他感触良多。
飓风起于青萍之末,其余两人根本没想到,今日的一席谈话,对小小的许泊会产生多大的影响,进而更是间接影响了不知多少天下大事甚至是皇权归属的走向。
此刻,常先生看着许泊哑然失笑道:“修炼原本就是行逆天改命之事,修仙者比之真武者还要更甚一筹,你虽然是两种修炼之道兼而有之,日后想必会以修仙之道为主,莫说气运,即便天命都不应该太过顾忌,好奇自己气运做什么?”
“气运强盛了,修炼之途也会平顺一些。”许泊腆着小脸笑道。
“这倒也是,也罢……”
常先生答应了下来,也不见他有其他举动,单只是完好的那只眼睛微微眯起,其内淡青色幽光略微闪现,对着许泊静静地观望起来。
与此同时,不知是否错觉,许泊竟心生一种冥冥中被人窥伺的感觉,不过他也是修炼之道略有小成之人,被人望气查运时心生感应也不足为奇,此感觉如果不假的话,这位常先生在望气一术上当真是有些道行。
面对此情形,许泊也有些紧张,肢体略显僵直,大气不敢出坐在那里屏息等待。
在他的对面,常先生原本平静的面容逐渐起了变化,先是惊疑,而后凝重,最后竟变得有些……茫然。
看见此情形的岑煦很奇怪的看了许泊一眼,许泊也是一头雾水,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了。
片刻之后,常先生缓缓闭上双目,面色也逐渐恢复平静,许泊不敢出声打搅,只能按捺住焦急的内心静静等待。
良久之后,常先生睁开了双目,长出一口气以后,看着许泊说道:“小友气运上佳,当是有福之人。”
原本颇为好奇的岑煦听了此谶语之后,眨了眨眼睛,显然他并不相信事情就这般简单,许泊倒是没想太多,脸上尽是大喜过望的表情,连忙拱手向常先生称谢。
常先生点了点头,面色平静依旧,心中却仍是有些惊疑。
方才他在望许泊气运之时,心中竟闪过无与伦比的警兆,此警兆稍显即逝却又清晰无比,就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面对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那般的大恐怖感觉!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想当初直接窥伺真龙气运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是那一次他丢了一只眼珠,此次却没有其他任何异状。
心中惊疑之下,他又接连观望了数遍,其结果都一样,许泊所身负的气运确实如他所说只是上佳而已,远称不上惊世骇俗,这也让他更为奇怪,几认为刚才的警兆只是错觉罢了。
思前想后没有头绪,看着许泊喜孜孜的小脸,常先生也是会心一笑,便不再纠结于此事,略犹豫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了许泊道:“你我相见便是有缘,这枚玉简中记载的秘术名曰《搜神决》,乃是我偶然得之,我身负寻龙望气之术便是因为修炼此法决的缘故,奈何我资质有限,大半辈子只习得其中皮毛,今日便赠与小友了,也算与小友结个善缘。”
许泊不由双目一亮,紧盯着玉简,却又变得期期艾艾起来,不知是否应该接受此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