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春秋故土虽大,别处却再没有晋天子的立锥之地了,哪怕西都尚未陷落之时,各路诸侯已然是尾大不掉,既然西晋已经覆灭,死灰复燃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看到的,此种情形下,若无宓洛圣宗付出巨大代价的支持,东晋王朝是绝无存在可能的。”常先生笑着道。
“巨大代价?”岑煦似乎对这一点有些费解。
“岑大人不是修炼中人,想必不了解玄门之事,皇权气数与玄门气运其实是相克相冲的,在玄门驻地孕育皇权龙气,天晓得宓洛圣宗采用了何种的手段,但无论怎样,其代价一定是大得惊人,此宗最后的悲惨结局也印证了这一点。”
“宓洛圣宗最后怎么了?”听到这里,一旁的许泊懵懵懂懂问道。
“一国不容二君,宓洛圣宗承认我圣皇帝天下共主的身份,却拒绝交出晋天子,被我圣皇帝发二十万大军,尽起升龙监精锐之士,三个月之内便覆灭了中州圣城,宓洛圣宗举宗上下尽被剿灭,最后一任晋天子也惊惧而亡了。”岑煦面无表情,所说却让许泊暗自咋舌。
“岑大人不觉得赵政此举太过酷烈了吗,不管怎么说,宓洛圣宗也是春秋故土境内仅有的五大一流修仙宗门之一,除却拥立晋天子,别处并无太大错失的,数千年来在对抗异族入侵方面更是功绩赫赫,自大啟一统天下,晋天子只剩下一个名号了,令不出圣城,赵政连这点都容忍不下吗?”常先生幽然叹道。
“若不是从先生这里听说,岑某还不知道一流修仙宗门原来竟有五个之多,其余四家又是谁呢……先生莫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晓。”
岑煦哂笑道:“岑某只知道,修炼中人本应该超脱世俗,只有那宓洛圣宗,将宗门驻地设于通衢大都,仅此一项,已经足以让我圣皇帝将其视为眼中钉了,更不用说其后拥立晋天子,甚至有着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
以我圣皇帝之雄才伟略,自然极其憎恶其他任何权势凌驾于皇权之上,剿灭宓洛圣宗,与其说是对其以往行事的惩罚,不如说是对有此类心思的方外势力发出的严厉警告,这种事我圣皇帝不开山为之,后世帝王怕是再也没有这个胆量了。”
常先生叹了口气,道:“宓洛圣宗是否是罪有应得,后世自会有公论,常某不想跟岑大人争论这些,但是岑大人想必不知道,赵政此举给修炼界带来多大的影响吧?
这是头一次,俗世皇权将修仙界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践踏,不光与宓洛圣宗交好的宗门心生怨愤,就连其余宗门也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但是以赵政之骄纵孤傲,哪可能会为了平息这些怨愤而后退半步?
而后,大啟王朝在赵政的授意下,大肆拉拢真武势力去针对修仙宗门,更是不遗余力培养猎妖士,将整个修仙一脉逼得苦不堪言,若非赵政此人威势太盛,修仙宗门无人敢直撄其锋,大啟王朝恐怕早就江山不稳了……”
“先生不是真武之士吗,为何会替修仙一脉说话?”岑煦越听越觉得奇怪。
“就事论事罢了,不存在替谁说话的道理。”常先生面露一丝异样道。
“我听先生一直口口声声直呼我圣皇帝之名,是对我圣皇帝有所成见吗?”岑煦终于忍不住了,直盯着常先生的背影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常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
“早在东晋之前,修炼宗门插手俗世势力的状况向来有之,但大多是暗中进行罢了,直到有宓洛圣宗做样,其余修炼势力才更加的肆无忌惮,这种举动对于天下形势更无异于火上浇油,也就使得春秋故土名义上处于东晋王朝,但实际上已经是群雄混战的后晋时代。
令人痛惜的是,诸方势力虽然纵横捭阖征战不休,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大战更是数不胜数,却没有任何人能做到一统天下,单只是后晋九雄并存的局面便长达数百年之久。
在此过程中,九国之间壁垒高筑且相行渐远,以至于鸡犬声相闻之地阡陌却不交通,山南之辕不容于山北之辙,河东之言不搭于河西之语,长此以往,整个春秋故土永久分崩离析下去几乎已成定势。
当时天下的所有人,想都不敢想春秋故土还有大一统的可能。
此种情形下,赵政治下的啟国横空出世,以并吞八荒囊括四海之势,在短短二十年之内便横扫其余八国,再次建立了大一统王朝,而后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了全国度量衡,更修建了遍布全国的啟驰道,将整个春秋故土牢牢控制在大一统王朝的统治之下。
可以说,凭借以往功绩,赵政便不负大德至威圣皇帝之名,更坐实了其万古一帝的身份,与此同时,此人也为天下立下了一个标杆,自其以后,无论是否改朝换代,后世的统治者治下若不是大一统的天下,便根本没有颜面称皇称帝!”
说到最后,常先生忍不住击栏长叹,语气更是慷慨激昂。
“既然如此,我大啟王朝凭什么便不能绵延千秋万代,甚至还有当世而斩的可能?”岑煦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问道。
常先生摇了摇头,道:“当世而斩不至于,二十年来大啟王朝横扫天下,铁蹄所过之处,将诸国的脊梁和铮铮铁骨全都践踏粉碎了,也将赵政此人的无敌皇威深深烙印进天下人的心目中,只要赵政在世一日,无论累世豪阀还是修炼宗门,全都要夹紧尾巴度日而不敢有丝毫异动,没有这等大势力背后支持,寻常百姓所谓揭竿起义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以此观之,大啟王朝便绝无当世而斩的可能。”
岑煦有些疑惑了,问道:“这么说的话,我大啟王朝应该是如日中天才对,些许天地乱象或许根本就不能动摇国本,先生又为何如此确信我大啟王朝便有真龙势衰之象?”
常先生转过身形面对岑煦,抬手指了指自己渺掉的一只眼珠。
岑煦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怒道:“你竟敢妄窥国运!”
常先生苦笑道:“直观代价便是这只眼珠子,自身无形中的气运也不知被折耗多少,这还是常某在自认准备充足的情形下,日后若是不去攀附潜龙借势,常某怕是命不久矣。”
岑煦并不去追问常先生为何要付出如此大代价妄窥国运,而是急切问道:“你也说气运不等于定数,想必国运更是如此,国运一时势衰却并不意味着随后便要势竭,凡夫俗子的运数尚有高低起伏之说,焉知我大啟王朝的国运便不能峰回路转?我看先生的态度好像是认定我大啟王朝的国运会一路急转直下,却不知先生为何会如此认为?”
常先生微微一笑,说道:“这里有个说法,说是赵政此人气数太盛,怕是一人便占尽了整个大啟王朝的气运,虽然常某深以为是,但若是以此为解释,想必岑大人是决然不认同的,不过岑大人也必须承认,赵政此人气度太过恢宏,行事更是刚愎酷烈,在世时或许能凭借其彪炳威望压服天下非议,但是个中后患哪是其后人可以轻易承受的?可以预见,赵政之后,大啟王朝必定会举步维艰,甚至很有可能覆亡在其继任者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