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完这段路,转个弯,阮小胖来到煤矿的中心位置,矿大门口。
跟记忆中的一摸一样,就在阮小胖跑出来路口的左手边,中间是两扇两米五高,三米宽的大门。两边还有两个小耳门。靠近围墙的一扇耳门常年关闭着。另一扇耳门,连着一个传达室。一位现在已经记不起名字但是当年还挺熟的爷爷看着门。
门里面就是工人们挖煤的地方,那里对作为煤矿的孩子的阮小胖来说,至今也还都是神秘的。里面阮小胖只去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大澡堂子。就在靠近大门不远的地方。一个真正是一线工人们下井的地方,当然阮小胖没下到深处,是那年还很小的时候,被老师抹了红嘴唇背着小腰鼓带着同学们亲手做的贺卡,跟着带队老师七绕八绕绕过去的,完全不记得路线了。
冒着大雨的小阮超可没有心情怀旧,也不管此刻还有这么一个自己多么的想多看两眼。一路小跑就要越过去。
次啦一下,小阮超脚底下一打滑。因为两只脚的大半个脚掌冲出凉鞋,不但路上的小石子膈脚,而且拖在后面长出来的凉鞋跑起来还打后脚跟。很是难受。
雨太大,之前可能想坚持一下到家再说,现在趁着一打滑,小阮超索性收了没啥用的伞,蹲下,速度的拔下鞋调整了一下。
阮小胖借机又多看了两眼。
矿大门口是一条笔直的大路,是矿里最好的一条路。背靠大门往前看,左手边依次是停车场(自行车),幼儿园、球场、几栋家属楼。右手边依次是工会、电影院、超市(当年是矿服务公司)、家属楼(杨杰家那个地方)。当然每个建筑之间都有小路。
小阮超弄好鞋继续往前跑,穿过停车场和幼儿园中间的小路再往后,全部都是家属区。跑过两排房子,路口左边一个公共厕所,右转第三排,那里就是阮小胖的家。
有倒是近乡情怯。高中去到市里,大学考到江海,都很少回家。毕业后工作,病退的老爸跟着身体还不错的老妈一起去了徽省省会。阮小胖就更不回矿里了。
这是一个很久没有回来过的家。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阮小胖感觉自己眼睛有点发酸。因为雨水劈头盖脸的下,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否能够影响到一丝丝小阮超,反正脸上泪也好雨也好哗哗的流下。
一头扎进自家小卖部的雨棚子里。感觉好多了。
“妈,开门啊,开门啊。”说是小卖部,就真的是“小”卖部。整个店铺就院子里的一间七八平方的房子,等于灶间隔了一半,放了几个货架。不是打开门来做生意那种店,对外的那面墙半人高的地方开了一个多半米的窗口,一块比窗口略大的木板每天推来推去,当作打烊的门板,一个铁条子当销子,墙上开了一个圆洞,简单的一插上就算关门。
这会正关着门。
小阮超正拍打着这块小卖部的木板。里面有声音,很忙碌的样子,没人来开门。
为什么不直接拍大门?傻啊,大门那边没有雨棚啊。
“妈~,妈~,妈~,开门啊。”
阮小胖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高音还挺嘹亮,气息浑厚稳定,为什么长大了唱歌就是上不去呢。
终于,“来了,来了。”妈妈听见了。
小阮超赶忙跑去旁边门口。
门里面声音响了,先是脚踹铁锹哐啷的声音,再是拧锁。小时候家里大门也是木头的。木门中间有几条横木。爸妈习惯关好门用铁锹顶在横木上。
铁锹顶门这个事,阮小胖刻骨铭心。小的时候有一次半夜想上厕所,那时候只有公厕,要出门还好不远。阮小胖光脚穿着拖鞋跟在老爸后面。老爸开门往后一踢铁锹好巧不巧的,削在阮小胖大拇脚趾盖上。脚趾盖整个翻个飞起,当场削掉了。其实当时是麻木的,事后才疼,连夜去了矿卫生所包扎。至于当时想要拉的那泡屎后来怎样了已经没有印象了。
阮妈妈过来开了门。小阮超一头扎进屋里。
年轻的妈妈很漂亮,不是现在网红流行的那种美。短发,烫着卷,鹅蛋脸,可能刚刚在干体力活,面孔上健康的红润。五官不是那种精致的立体美,体型也不是现在流行的飞燕瘦,眼睛不是很大,眉毛也没有修过,但是组合起来就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亲切。
她头发很乱,也撑着伞,但是额头上还是流着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手很脏,还有点水里泡久了的虚肿。
对阮小胖来说,已经一年半没有看到妈妈了,记忆里妈妈现在头发虽然染黑了,可是发根全都花白了,脸上也爬上了皱纹,眼睛不再那么明亮,岁月在她的全身留下了吻痕,只是,光阴再厉害却没有带走一丝丝对儿子的爱。这一刻,阮小胖无比想念妈妈。等十天这事过去,立马回去找妈。阮小胖决定。
年轻的妈妈目送小阮超进去,转身使劲关门。木门被雨水泡的有点变形,用力关了好几次才搞定。
小阮超似乎没有注意那么多。二楼的阳台是一楼天然的雨棚。“妈,我饿了。”
理直气壮的跟妈喊饿,是每个人平凡而又珍贵的回忆。
“今天放学这么早?打着伞还湿透,你这孩子。去菜厨子里自己拿馍,自己垫垫。”妈一边拿着竹竿往水池子底下通水,一遍说:“潘姨还在呢,没看见啊,也不知道叫人。”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雨下大了,老师先放了。”小阮超又冒着雨,一头扎到厨房里。路过潘姨旁边,“潘姨好。”
“好,好,先吃吧。孩子别饿坏了。”
淳朴的乡音,淳朴的乡亲,阮小胖不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只是这一刻沉浸在这个环境里,感触特别多。
这里一片的家属楼都是三层高。在当时的阮小胖眼里,三层已经很高了,周边的农村都是平房呢。
潘姨就住在阮小胖家楼上,二楼没有水患,这会是来帮忙。
走进厨房,小阮超熟门熟路的从菜橱子里拿来一个馍罩头,也就是一个盛馍的篮子,也没见洗手,抓着就啃起来。啃的很是生猛,估计是挺饿的了。
阮小胖透过余光,观察着自己的家。跟记忆中的一样,前面靠外墙一排灶,其中一个常用的是烧煤球的,另一个角落里的是烧柴的。烧柴的只有在逢年过节老妈才会生火,用来炸油条、炸果子炸鱼用。右边靠墙是菜橱子,就是一个黄色的不知道什么木头打得柜子,上层用窗纱当门放剩菜剩饭,中间放碗,下面两个柜门随便放点啥。对当年没有冰箱,这用这个。
左边靠墙有一个门洞,没有门,通往商店,一个大货架挡在门前几十公分的地方,正面对着小卖部的窗,陈列货,背面堆了一些啤酒什么的库存。厨房靠门口有一张桌子,就是小阮超趴着啃馒头的地方,干馍就着红辣椒油,还挺香。
太怀念了,所以写着写着就写多了。
阮小胖陪着小阮超吃着辣椒就馍。不一会儿,又响起了敲门声。
“阮超他妈,沙袋子找来了,你看还要吧。”
是潘叔的声音。二楼的夫妻俩,一个在家里帮着舀水排水,一个在外面帮助找东西堵水。话说,当年,小煤矿,民风淳朴,随便拉一家都是中国好邻居。
“呦,谢谢,你看你一身水,赶紧进来擦擦。”妈妈的声音响起。
“不用了,不用了,上午后边墙都堵差不多了,你看看现在哪还要加一点。听说晚上雨还要大,别再进来水了,半夜不好办。”潘叔的声音。
“好,好,谢谢,谢谢。水池子外面的沟看着快漫了,堵住吧,我也不通了,堵住省的往屋里淌。”
“你白出来了,我知道了,我去堵。”
“嗯(第四声),那不管,哪能让你找,还让你堵。我弄我弄。”
小阮超这时候吃完跑了出来:“我来弄。”
“去去去,小孩,进屋里去,写作业去。”妈妈说。
小阮超一声不吭,默默的拿起大黑伞,跟在妈妈身后走了出去。转过商店的屋角,就是那条快要漫的水沟。潘叔推着驾车子,上面一车的沙袋。已经开始跟阮妈妈一起往墙根堆了。雨点砸在沙袋上,砸出一个个不小的坑点,潘叔和阮妈妈任凭雨水淋着,快速的堆着沙袋。
眼前的潘叔还很年轻,一头黑发很是浓密。穿着雨衣,个子不高,但是很帅。前两年听说潘叔得了癌,化疗内退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愿好人一生平安。
小阮超先是想给妈妈打伞,因为搬沙袋,人一直在移动,所以效果不好,自己还有点碍事。索性收了伞,从驾车子上面卸下来沙袋抛给两大人,别说,还真省了不少事。
阮小胖,陪着小阮超,挥舞着双臂。大雨淋的眼睛都不好睁,但是不妨碍这两个小阮此刻共同想尽一份力的心情跟努力。
沿着墙根,一路填沙袋,一直填到隔壁曹奶奶门口,顺便帮她家的墙根也堵满了一层。车子上剩的也不多了。妈妈大喊着对潘叔说:“留几包,放院里堂屋门口!”
潘叔推着车子,不顾妈妈劝阻又帮忙把剩下的在院子里堆好;又不顾妈妈挽留,茶水也没喝一口,就带着潘姨走了。
世界安静了下来,除了风声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