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满天阳光灿烂,转眼已经是乌云密布了。暗哑干涩的雷声从西南方向一路赶来,好似一台巨型的压路机轰隆隆地碾过,更像是一群从笼子里逃出的怪兽,狰狞地嘶吼着。常江真切地感觉到,在那黑压压的乌云后面,一定藏有许多许多恐怖的眼睛和嗜血的獠牙。
六(1)班的常江坐在南边的窗口,位置得天独厚,他仅用眼睛的余光,就能洞察外边的风吹草动,更何况是这声势浩大摧枯拉朽的暴风雨呢?
讲台上,语文老师陆露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读课文《最大的麦穗》,她脸蛋涨得通红,努力把自己的嗓门音量放大,试图用清澈的溪流声与窗外的轰鸣苦苦抗争。
常江平时最爱听陆老师读课文了,她那略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就像三月风一样轻柔,听起来真是一种享受哩。可是今天他怎么也没有办法集中心智,因为那由远而近的雷鸣,每一声都打在他的心坎上。
“常江,你东张西望看什么呢?是不是在窗外发现了最大的麦穗?”
朗读的情绪被无端破坏,陆老师颇为不悦,她寒着面孔地诘问。
坐在常江边上的黄珊在捂着嘴巴哧哧地笑。
“我、我,老师,外面就要下雨了!”常江惶惶不安地站了起来,有点儿语无伦次。
“我知道要下雨了!这个问题你管不了,老师也管不了的。”陆老师也许是觉得刚才自己的情绪似乎有点急躁了,她合上课本,努力把语调变得更柔和一些,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管理好自己,每一个人上课时都不能开小差!你想想,外边雷声这么大,为了让大家都能够听清楚,老师的嗓门都快喊破了。你们要是再不认真听讲的话,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老师呀?常江同学,你说是不是?”
陆露做了年的班主任,她对常江这个学生还是蛮喜欢的,这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平时很少犯错。
“对不起,陆老师,我们家、我们家的粮食还在外面晒着呢,我想请假——”常江低下头,小声地解释。
陆老师听了微微一愣,连忙说:“那你怎么不早点说呀?快点、快点,回去吧!”
常江一跃而起,像兔子一样撒腿就往外面跑。
常江赶到车棚,一眼就瞄到他那辆鹤立鸡群的老永久,他手忙脚乱搬出车来,正要飞身离开,却看见穿着高跟鞋的陆老师,一路脆响的小碎步“嘚嘚嘚”地追了上来。
“常江,把我的雨披带上吧!”陆老师气喘吁吁地说。
“哦!谢谢,谢谢陆老师!”常江接过那件火红的雨披,顿时觉得满心暖洋洋的。
常江纵身一跃,跳上那又高又笨锈迹斑斑老永久,奋力地蹬踏起来。
车高,腿短,他也只得让身子一左一右不停地扭动,以弥补那一点儿差距。
“常江!慢一点儿,注意安全。”
身后,陆老师站在风中大声叮嘱。
“知道了!您回吧!”常江应答着,却没敢回头看。他怕一回头眼里的泪珠就会不听话掉下来。
陆老师的目光久久收不回来。心想老天也真是难为这个孩子了!这些年,他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卧病在床母亲,不仅要洗衣做饭,还种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子。与小伙伴们相比,他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游戏,只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没完没了的家务。特别是冬天,每次看到他那双冻得红肿皲裂的小手,心儿都要打颤。然而让人倍感欣慰的是,这个小小男子汉并没有被生活的苦难压垮,他的身上,你看到的不仅有风雨历练的坚强,更有笑迎春风的蓬勃与茁壮。
二
乡邻们都说,常江命苦,常江母亲李菊花的命更苦。
在常江岁那年,能干要强的李菊花为了尽早把家里的老房子翻盖一下,在农闲时节跑到小镇上一家雪糕厂里上班,一个夏季还没有干完,就不幸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炎。从此,一家人厄运连绵。
懵懵懂懂的常江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外面的世界,却亲眼目睹了年轻貌美的母亲在病床上一天一天枯萎,就像一朵剪插在花瓶里的玫瑰。
为了给李菊花治病,常江的父亲常法德拉着一辆平板车,载着虚弱不堪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一路风餐露宿去县里医院、去市里医院,不久就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而且拉下了一大笔债务。
沉重的生活负担耗尽了常法德的信心和活力。在常江的记忆里,很少看到父亲的笑容,即便偶尔笑了也很勉强,那笑容都是浮在皮肤的表层,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就好似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岁开始,常江就学会了洗衣服,学会了做饭,他还学会了如何给坐在轮椅上的妈妈洗头、梳头。
聪明伶俐的常江上学比村里的孩子都要迟一些,周岁了才直接插班读二年级。
记得是他岁生日的那天中午,做瓦工的父亲从小镇上提回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生性木讷的父亲一言不发,为常江点燃了九支好看的小蜡烛,妈妈见状,连忙催促常江快点儿许个愿望!
自从妈妈生病以来,常江还是第一次这样隆重地过生日。站在蛋糕前,常江双掌合十,神情格外郑重,他在心里无限虔诚的祈愿:希望能够早日看到妈妈的康复!看到爸爸温暖的笑容!
常江故意笨手笨脚地把蛋糕切得大小不等,他把最大的一块首先捧给坐在轮椅上的妈妈,接着又捧一块给爸爸,自己留下了最小的一块。
爸爸想跟他调换一下,常江坚决不依,他开心地嚷嚷:“我就要吃这个有花朵的。”
那天中午,父亲常法德破例喝了一点白酒。
父亲的酒量很小,两杯下肚,脸色就红了,言语也就多了一些。
“江儿!咱们家情况你也清楚,这老房子快要撑不住了,况且还欠着不少债哩。前两年我陷在家里走不开,现在你也长大了,爸爸想跟朋友一起去广东打工,争取早点把债务还上。以后家里的事儿就都指着你了。你要照顾好妈妈,你要好好学习——”父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爸爸,你放心好了!家里有我哩,保证没事。”常江认真地点了点头,尽管心里有些发虚,但他把每一字都说得结结实实的。常江心里清楚,这件事爸爸妈妈一定是斟酌好久了,让他们做出这样的决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能装熊拖后腿呀!
第二天中午,等到常江放学回到家里,爸爸已经走了,只有妈妈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默默流泪。蜷缩成一团的妈妈看起来越发瘦小,越发无助。
常江紧紧地握住妈妈那干柴一般的手,连声劝慰,“妈妈!我们不哭,我们不哭!”可是劝着劝着,自己眼眶里的泪水也决堤般地一路奔涌而下。
三
心急如焚的常江骑着那辆老永久在乡村道上一路狂奔。
午饭后,他看日头不错,就把家里大口袋小麦分成十几份,像老鼠搬家一样,一趟一趟背到打谷场上晾晒。因为老宅地势洼潮气重,粮食保存要格外小心,不经常晒晒是很容易生虫子和霉变的。可是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那四五百斤小麦,是他母子俩大半年的口粮哩,一旦遭了雨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从乡中心小学到常荡村有两条路,一条是“村村通”简易水泥路,路况不错,但是要绕道,平时骑自行车都要分钟。另一条是农田里的机耕道,尽是坎坎坷坷的黄土路,可是却近了分钟的行程。也正因为看中这宝贵的分钟,常江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
常江胯下的老永久,算起来比他还要年长。那是邻居刘大爷家淘汰下来的,后来看到常江上学需要,就修修整整送给他了。
班里的同学们经常打趣,说常江的老永久是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每次常江都是大大咧咧地回应,“破车也有破车的好处呀!除了拾荒的谁也不会惦记咱,这叫防盗不用锁!”
常江说的确实不假,同学们的电瓶车和新自行车一不留神就会被“高人”请走,你就是加上形形色色的防盗锁也无济于事。可常江的老永久连个最简单的锁头都不用,却一直安然无恙。停放在那偌大的车棚里,真有一份卓尔不群的淡定。
雷声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密了,就像一群疯狗,紧紧盯在你的后面不依不饶。
常江忙中偷闲擦拭一把额头的汗水,刚一愣神,旁边的玉米地里忽然蹿出一群惊慌失措的山羊。常江大惊,刹车是来不及了,他下意识里警告自己,宁可摔着也不能撞伤山羊!这鬼东西现在可金贵哩,一只就是二百多块钱。常江急中生智,把车龙头一扭,干脆一头向路边的旱沟里冲去。
“轰隆”一声,常江只觉得眼前一黑,就结结实实地栽到了沟底。
常江一瘸一拐地把老永久搬到路上,低头细细察看一下,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车子没有坏。右膝盖留下一块鸡蛋大小的擦伤,右手腕掉了指甲大一块皮,灼热地痛,有血珠儿一颗一颗不断往外冒。
常江也顾不上许多,用舌头舔了舔手腕的伤口,就跳上自行车继续赶路。
家,越来越近了。常江已经看到了坐在门空里埋头刺绣的母亲,可就在这时,暴雨迫不及待地下了起来,而且下得丧心病狂,接天连地的雨水像瓢泼一般。
常江绝望地扔下自行车,像落汤鸡一样跑到母亲面前。
“你、你怎么回来了?你没有上课啊?”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计,吃惊地问。
为了贴补家用,近来母亲全身心地扑在十字绣上,尽管她那畸形的手指很不灵巧,但是八九天也足以完成一件小品,就可以赚取手工费元钱,这样的报酬母亲很满意。
“粮食!我是想赶回来收粮食的。”常江露出了哭腔。
“噢!没事没事。刚才刘大爷他们已经把粮食抢起来了。真是多亏了他们!”母亲连忙安慰道。
常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咱家平日耕种收割、灌溉施肥,多亏这些好心的邻居,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哩。
“江儿!你的手腕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
常江真没有想到母亲的眼睛这么尖。
“刚才不小心擦了一点儿皮,没事的!一点儿也不疼。”他一边笑嘻嘻地应答,赶忙把右手藏到背后。
四
放晚学的时候,六(2)班的常诚在校门口拦下了副班长黄珊。
“嗨!美女,请等一下,老大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哩。”常诚脸上的笑容像葵花一样灿烂,他坚信笑容能拉近距离。
常诚是常江的堂弟,两人相差一岁,可他的嘴巴却远比哥哥乖巧许多。
黄珊颇为意外地盯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男生,忽地她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哎呀呀!你该不会是古惑仔电影看多了吧?一个小屁孩也扮黑社会?谁是你的老大啊?是不是叫你过来送情书的呀?”
黄珊和六(2)班的黄荷是一对孪生姐妹,她们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两大校花,不仅是长得漂亮,身材修长,而且成绩也出奇地好,历次考试俩人都在年级名列前茅,这让许多男生敬畏有加。
黄珊居高临下的奚落让常诚的自尊心很是受伤。
“我、我的老大当然是常江了,他是我哥。你忘了?‘常江、常诚、黄珊、黄荷,在我心里重千斤!’三年级的时候连音乐老师都这么唱的呀,骄傲什么?我的名字还排在你的前面哩。”常诚强词夺理地辩驳。
“噢!是常江叫你来的。那他自己为什么不说呀?”黄珊一听说是自己同桌的请求,语气和表情立马软和了许多。说真话,他对常江这个小小男子汉还是颇为敬重的。
“他呀!说是不好意思麻烦你哩。”常诚一看黄珊的表情已经是多云转晴,一秒也不敢耽搁,连忙来个竹筒倒豆子,“你是知道的,他的母亲现在病得很重,浑身都疼,每天晚上都需要吃安眠药的。可是村里卫生室买不到,每个周日他都要用轮椅推着妈妈到镇医院开药,镇上的医院也是小气鬼儿,每次仅仅开了七颗小药丸儿,一星期一趟,病人可遭罪哩!听说你老爸在医院上班嘛,能不能走个后门行个方便呀?”
“这个我可不清楚!要不这样吧,星期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找院长说说看,我想特殊情况应该可以照顾一下的。不过你的大嘴巴可不能四处扇风,这可不是什么走后门!”黄珊发出严正警告。
“好!不是走后门,绝对不是走后门。”常诚满口应承,忙不迭地跑向堂哥那边报喜去了。
星期天,常江揣着母亲的病历,在常诚和小美女黄珊的陪同下,先后找到了黄珊的父亲和林院长,经过一番软磨硬泡,林院长终于同意在病历上签了字,以后常江只要带上这个病历就能开到一周的用药,再也不需推着母亲来回奔波了。
眼见大功告成,常江和常诚一路说说笑笑格外开心。这时黄珊的父亲却追了上来,他再三叮嘱常江每天晚上一定要亲手把母亲的安眠药喂下去。
“这是为什么呀?”望着黄医生凝重的神情,常江满心困惑。
“既然你是黄珊的好朋友,就按照叔叔的话去做好了!你要知道哦,就是再坚强的人,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特别是一个疾病缠身多年的患者。”黄医生欲言又止。
“真是傻呀你?如果阿姨悄悄地把安眠药积攒起来就麻烦了。”心直口快的黄珊在一边急着点拨。
黄姗的忠告把常江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检查母亲床头的饼干盒,果不其然,在那众多的药瓶中,有一个小瓶子让他触目惊心,尽管上面的标签被撕掉了,可里面的小白丸常江是非常熟悉的。他倒出药丸一数,一共颗,这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数字,他真不知道母亲是用多长时间一颗一颗积攒了这么多。
五
常江在岁的生日那天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这是一个通过申通快件公司邮寄的大邮包。
常江的目光刚一触及上面的字迹,心儿就“咯噔”地颤了一下。爸爸,一定是爸爸寄来的!那字体真是太熟悉了。
家里已经好久没有爸爸的音信了。睹物思人,真是百感交集,常江实在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拿眼偷偷地瞄了一下坐在傍边的母亲,母亲的神情静如秋水。
“唉!活着就好。”母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不再言语。
常江的父亲和乡邻们一起去东莞打工,转眼已经年了。刚开始的时候,每周周末晚上都要打一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每两个月就要往家里汇一次钱,让常江先把急的债务还一些。可是从去年开始,他往家里打电话和汇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后来干脆就没有了音信。家里再把电话打过去,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村里有风言风语,说常法德已经离开了东莞,是和一个湖南女人一起走的,至于去了哪里,就谁也不知道了。
常江怎么也不相信,那么疼爱自己的父亲会一走了之,而且是不告而别。他无数次在梦里看到父亲那高高大大的身影,可是他连一句也不敢对母亲说起。他知道,这件事对母亲的打击是致命的!
常江的口袋里一直珍藏着一张农业银行一卡通存折,上面的钱原本已经取空了,只为怕它作废,他又特地往里存了元。因为那是父亲往家里汇钱的唯一渠道,电话的联络已经彻底断了,他必须确保这一信息渠道的畅通。
每过一个月,常江都要到银行请工作人员查一下,他热切地期望着能看到上面数字的变化。查询次数多了,常江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就央求常诚帮忙,而自己则火急火燎地守在大门外翘望。
说真话,常江并非是等米下锅急着用钱,现在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已经走出了那最窘迫的谷底。
记得岁那年,母亲让常江用粉笔把家里的陈年债务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写在墙壁上,还了一笔就划掉一笔。这几年,母子俩省吃俭用,债务也还得差不多了。前年,乡政府又帮他家申请了农村低保,每人一个月有元的补助。蔬菜和粮食都是自己种的,再有这低保,温饱已基本没有问题了。
常江手慌脚乱地扯开一层一层的包装,原来是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和一双运动鞋,都是安踏的。常江急不可待地翻遍了衣服的每一个口袋,甚至连鞋子里都看了遍,可是并没有找到父亲留下的只言片语,他的心里格外失落。
常江小心翼翼地包藏起内心的失落,高高兴兴地把衣服和鞋子换上,笑着问,“妈妈你看,爸爸的眼力不错吧?”
母亲满眼怜爱,她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打量一番,点了点头,“嗯!蛮好,可惜就是短了一点点儿。”
常江照照镜子,果真,上衣和裤子都短了半寸。
唉!看来自己的成长速度已超过了爸爸的设想,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矮一点点才对呀?
对于常江这一身活力鲜亮的运动服,堂弟常诚的评价极高。他夸张地惊叫,“哥!这不仅仅是帅耶,简直就是帅呆了!”
甚至,他还在一边热心地鼓动,一定要继续努力,把帅上升到完美的高度。
常诚说,“哥,镇上的安踏专卖店老板经常在我们家喝酒,他是我老爸的铁哥们,我带你去调换一件吧,保证他不会说一个不字!”
常江听了连连摇头,“不!我觉得还是穿这件好看。”
六
星期天的早上,常江来到常诚家借自行车。
常诚的爸爸妈妈都到镇里做生意去了,他还赖在床上睡懒觉。一听常江要借车,他的眼睛顿时就放了光。
“哥,你要去哪里啊?”他知道,常江轻易不会开这个口,必定是要出远门,要不就骑他自己的老破驴了。
“我、我想去一趟县城。”常江略一犹豫,还是实话实说。
“好!我和你一起去。”常诚也不问常江乐不乐意,猴急猴急地擦了一把脸,刷了两下牙,从冰箱里拿出两袋牛奶和一盒蛋黄派,一蹦三跳地窜出了家门。
“哥,你先载我一会儿,我加点能量就换你。”开朗直爽的常诚从小就是堂哥的跟屁虫。
骑着常诚崭新的捷安特,常江觉得轮子好似生了风。心想,有这样轻便的车儿,去县城也就是三十来里,赶回来做午饭应该是没有问题。常江这次出门,是瞒着妈妈的。
“哥,我来换你一会儿。你也加点儿能量!”常诚从车上跳了下来,固执地把一袋牛奶和蛋黄派塞在常江的手里。
常诚和常江虽说是堂兄弟,但两人的关系贼铁。常诚完全把这个堂哥当着了亲哥哥。
“哥啊!你去县城干什么呀?”
“我想、想去申通公司,看、看能不能查到爸爸的地址。”常江有点儿吞吞吐吐。
常诚一见如此,也就知趣地不再多问。
那一天,常江的查询计划很不顺利。他们俩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申通快递,可刚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那个胖阿姨忙忙乎乎根本就不想理睬。
常江和常诚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在马路边坐了老半天。
看着堂哥闷闷不乐的神情,常诚再次鼓起勇气进去公关。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宝,这一次胖阿姨居然同意帮忙了。她又是上网又是打电话,非常尽力,可收获却微乎其微。快件上的地址没有详细写,电话号码是空号。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发件地点在武汉市武昌区。
回家的路上,常江一句话也没再说。
为了排解压抑的情绪,常诚只有一个人表演单口相声了。
“啊呀!哥哎,我叫你害死了,我把一星期的话都说得透支了耶。”
天刚蒙蒙亮,常江被一阵十分压抑的抽泣声惊醒,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打开灯,光着脚跑到母亲的床前,连声追问,“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啊呀!我可真是个灾星啊,把你爸爸一辈子给拖累了,把你也给拖累了!老天爷啊,你发发善心把我收回去吧,我没有办法上吊没有办法投河,怎么吃了小半瓶药也死不了啊?”母亲不再坚强不再隐忍,她放声嚎啕起来,试图把满心的痛和苦都统统地喊出来。
常江望着扔在地上的小药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幸亏那一次黄姗爸爸支招,用维生素C把安眠药偷偷替换了。
“妈妈呀!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呢?现在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如果你走了,我不真的成了孤儿了吗?以后我的话儿还能对谁讲啊?我的成绩单拿给谁看啊?”常江紧紧地抱着妈妈不肯放手。
“孩子,我这个病鬼真是把你害苦了!”
“妈妈,别哭!我们别哭!请你一定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将来我要做一个最好的厨师,为你做最好的菜!妈妈,你要鼓励我啊!你要看着我,我才会更努力。知道吗!有妈妈在我身边,我已经是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