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赶车的是一个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车上帘幕低垂,隐约可闻环佩叮当,显然里面载的是女眷。
马车停在一处名为济善堂的药铺门前,“请夫人稍待片刻,为夫去去就来。”这年轻公子正是改装后的兰心,向车里柔声说完,便下车走进药铺。
济善堂虽不及庄鸿远的济世堂名气大,却也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兰心径直走到坐堂看诊的医生面前。
那医生见她衣饰不俗,风采绝世,不敢怠慢,忙起身见礼,“小医张怀善,敢问公子是请医还是抓药?”
兰心还了一礼,不慌不忙坐下,“小可今日到贵铺,一不请医,二不抓药,乃是有一事相求。”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请张医生辨识一下这是一味什么药?”
张怀善接过纸包打开,细看了片刻,捻起一点药粉放在鼻下闻闻,又用舌尖舔一点尝了尝,脸色古怪地看了兰心一眼,问道:“敢问公子从何处得来的这东西?”
“这是小可在家中盛药的柜子里发现的,不是我买的,又不知是什么药,小可心里奇怪,才到贵铺来请教。”兰心略略停顿,奇怪于他脸上鄙夷而怜悯的神色,“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张怀善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道:“****,任她多么三贞九烈的女子服了,也能变成****淫娃!”
兰心心头剧震,脸色大变,水媚竟用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来暗算她!好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她一阵后怕,浑身冰凉,幸好她及时发现了,否则……她简直不敢去想水媚诡计得逞的后果。
她强自稳住心神,放下一锭银子,“多谢了。”起身欲走,又想起什么,收起了那包药,才匆匆离去。
露华浓酒楼的雅座里,兰心靠窗而立,这座酒楼距离萧府仅半里开外,隔着竹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萧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又不会被人发现。
“相公,坐一会儿吧。”明珠走到她身前劝道。自打从济善堂出来,她就平静得吓人,对那药的事儿更是只字不提,明珠敏感的察觉到她平静之下努力压抑的万丈怒火,却又不敢多问,只能暗自担心。
兰心微微一笑,拉住明珠的手,从清凉寺用计脱身之后,她与明珠扮做夫妇避人耳目,先将小蘋安顿在提前赁下的位于城东的一处宅院中,便弯到这里观察萧府的动静。看着赶车的家人回来报信;刘义派了人四处寻找;水媚一乘小轿过来,这一切兰心全都视若无睹。
子烈对自己的爱不容置疑,她信任他便如信任自己,可是,水媚那笃定自己会后悔的态度从何而来?还有通信的阻隔、谣言的难以平息、府里所有人的背叛以及这下药令自己名声败坏的毒计,每个人的供述都指向自己深爱的男人,她信任的磐石也裂了缝隙而摇摇欲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所以,她要在这儿亲眼证实——子烈没有变心,这一切都是水媚在捣鬼。
天际,一轮红日鲜红似血,染红了半边天空。远处,数骑车马绝尘而来,为首的正是骑在奔雷上的萧子烈。兰心又惊又喜,激动难抑,正欲掀帘招呼,却见与他同行的除了子安,还有一辆马车。
笑容凝滞在她脸上,她心头一沉,强自镇定下来,看车马停在萧府门前,子烈、子安下了马,而那马车中,先下来一个丫鬟,接着扶出一个头戴幕遮的年轻女子。兰心呼吸顿停,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只见子烈、子安与那女子相携进府,而萧府大门处,水媚已经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
原来所谓的谣言真是事实!原来子烈真的已经移情别恋!一霎时,水媚说过的话涌上心头,每一句话都如一柄重锤狠狠地击在她的心上,一颗芳心片片粉碎。
怪不得水媚那般放肆,怪不得府中的用人们纷纷背弃,怪不得这么多天没有音信,怪不得他这么晚才回到金陵——以奔雷的脚力,萧子烈早就应该回来了。兰心欲哭无泪,记得自己曾跟他说过,一旦他另有新欢,她必自请休书绝不纠缠,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难道他因为不能违背母亲的遗言,才定下这个计策?可是,仅只无子一条已可令她自求下堂,他又何必定要再陷她一个****的罪名?流言、****,便如两把钢刀狠狠插在她心上,痛不可禁。
他竟这样狠心绝情,一点也不念夫妻情分!难道当日他以死相留只不过是一个苦肉计?难道他还是把她当做了如意的替身加以报复?兰心又气又恨又悲又痛,算他狠!他不择手段俘获她的人、她的心,只为了狠狠地蹂躏之后弃如敝履,令她从此生不如死,而她却傻傻地一脚迈进他设好的陷阱,托付了自己的一腔柔情。
半年多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原来那些深情厚爱全是假的!可她却深信不疑,还吩咐云山再来时带来她盛画的银匣,那是她无数次梦中惊醒情怀难遣画下的他的容颜——她原本要等他回来向他述说那个梦的。
她悲愤难忍,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姻缘天定,此时看来,往昔的千般恩爱、万种柔情无异于一场天大的笑话!她心头一阵气血翻滚,忍不住一口鲜血冲口喷出,身子一软,倒在明珠身上。
“小姐……”明珠吓得魂飞天外,忙扶她坐在椅中,颤抖着以袖拭去她唇上血痕,心中忧急万分。
兰心喘息片刻,强压下胸口的烦恶,抓紧她手,“我……没事。”她心念急转,这一切既然是萧子烈设的局,那么,他见她逃开怎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派人搜查她的下落,一旦被他找到自己……兰心不寒而栗,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她扶着明珠,强撑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又软倒在椅中。
“小姐……”明珠急痛攻心,泪流满面。
“叫我相公。”兰心低声警告,“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万分的小心谨慎,如果被他找到,我必生不如死!”说到此处,心如刀剜,喉头一阵阵涌上腥甜,她咬牙忍住。眼下情势危急,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兰心定了定心神,调匀呼吸,将手搭在明珠肩头借力站起,身子晃了晃,她强行稳住,全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迈开脚步,“明珠,立刻回去。”
“是。”明珠紧咬下唇,强自镇定,扶她走出酒楼,上车急奔城东的居处。
刚进大门,兰心久提的一口气略松,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昏厥过去。明珠与小蘋忙搭了她进房,七手八脚的救治,“明珠姐,发生了什么事?”小蘋又是担心又是困惑。
“不要多问!”明珠沉声警告,“你照看小姐,我去请医生过来。”
“站住!”兰心恰在此时醒来,厉声喝止,“不许去!你们两个听了,谁若敢去请医生,我立刻死在她眼前!”说完,咳嗽连连,喘息不已。
明珠急忙上前轻拍她后背,哽咽难语,“小姐,你这样子……我……”小蘋此时已端了水来,明珠忙接过来服侍她漱了口。
“明珠,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如果医生来了,一诊治就能识破我本是女子,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她调匀呼吸说道,此时此刻,她深深地庆幸萧子烈的霸道,是他坚持不许自己男装行走,坚持自己必须戴了帷帽见人,若非他一直以来的坚持,今天自己岂能安全藏身在金陵城里。
她强抑下胸中的气血翻涌,刻意忽略心头刀割般的疼痛,握紧明珠双手,勉强一笑,“好妹妹,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完,令小蘋取来纸笔,写好书信,递给明珠,“你立刻去信局,八百里加急寄出这两封信。”又低声嘱咐她数句,面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明珠,千万小心。”
“小姐放心。”明珠收好书信,急忙换了男装,又嘱咐小蘋好好照顾她,才匆匆离去。
萧子烈大步走进府门,见水媚一脸笑容迎了过来,心头微惊,“你怎么来了?”声音里一点也不掩厌恶之情。
水媚心中暗恨,却仍维持笑容,“表哥,我娘有点事儿要麻烦你,打发我来看看你回来没有。”
萧子烈点点头,“回头我会去拜访堂姑的。”他嘴上说着,脚步不停,径向府中走去。
“大爷。”刘义听到小厮通报,匆匆迎了出来,一眼看见紧随在他身后头戴幕遮的陌生女子,水媚则一脸媚笑跟在他身边,不禁大吃一惊,难道府里的传言都是真的?大爷真的另娶了娇妻?
“夫人呢?”萧子烈隐隐觉得不对劲,为何这半天还不见兰心?想起两天前接到兰心询问归期的信,他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大夫人去清凉寺进香了。”刘义心中惊疑不定,便不敢吐实。萧子烈闻言身形骤停,继而转身向外便走。
“大爷,您要去哪?”刘义急忙拦住他。
“我去接她。”说完,他闪身便走。
“刘叔,事到如今你还替她隐瞒么?”水媚一旁娇滴滴说道。
萧子烈猛地顿住身形,心头大疑,“什么意思?”
刘义不敢再瞒,只得如实说道:“大爷,今天一大早,夫人说要去清凉寺,我派了两个家丁护送,刚才,赶车的回来报说,夫人她……不见了。”
“什么?!”萧子安、梅若雪异口同声地惊问。
萧子烈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他日夜兼程赶回来,没想到却兜头一盆凉水浇下,他苦苦思念、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的人儿居然不见了!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走?他心中大乱,脸上血色全无,“你不是派了人护送吗?人呢?”
“夫人……迷倒了他们……”见他脸色难看,刘义不敢再说。
“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走了?”萧子烈急怒交加,心痛如绞,猛地揪起刘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义吓得胆站心寒,看了水媚和那女子一眼,欲言又止。
水媚走过来,笑吟吟将手放在萧子烈手上,“表哥,别吓坏了刘叔,小妹告诉你怎么回事?”
萧子烈疑窦顿生,放开刘义,凶狠地看向水媚,“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凑巧看到了她。”水媚强自镇定地说道,所有的事情基本上都在按她的计划在进行——只除了没陷害成师兰心,师兰心的突然离开成为她心头大患,所以,一接到密报她便急忙赶了过来,她必须乘这个混乱的时候掌握住府中局面。
她没想到萧子烈竟然比预料的时间早回来了,但是,没关系,她已随身带来了****,只要寻机给他服了,诱他与自己交欢,就好要挟他娶了自己。
萧子烈将信将疑地看着水媚,猛地,双手铁钳一般迅速抓住她肩膀。水媚顿觉自己双肩像要碎了一样疼痛难禁,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在哪儿看见的她?如实说出来。要敢撒谎,我割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