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刚才底下人多有得罪，请公子见谅。”苏锦绣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忙敛袂还了一礼，让座上茶，“不知公子要绣什么？”
兰心朗然一笑，“我哪有什么东西要绣，只是久仰姑娘大名，恨不能见姑娘芳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锦绣姑娘海涵。”
苏锦绣微微一惊，她原以为这少年是上门来找茬，不想却只是要见她。只是，这少年容颜风采绝妙无双，又气度高贵，出手阔绰，为什么要坚持见她？
“公子乃是贵人游戏，锦绣受宠若惊，怎敢见罪？”苏锦绣含笑道，“锦绣斗胆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要见锦绣可有什么事儿？”
兰心上下打量她一番，直看得她含羞低了头，才道：“我要见你非得有什么事儿么？”她轻呷口茶，慢条斯理道：“在下卓兰，久慕姑娘才貌，常思一见，今日终于夙愿得偿，也就终生无憾了。”
“卓公子说笑了。”苏锦绣心中惊疑不定，陪了笑道：“锦绣乃微贱之人，怎当得公子赞誉？”
“当得，当得，锦绣姑娘不要妄自菲薄。”兰心笑吟吟道，“我冒昧地问一句，姑娘可曾终身有托？”话一出口，但见苏锦绣脸色大变，兰心故作不知，一径笑道：“我也太痴了，以姑娘这般的人品样貌岂会至今无主？哎，尊夫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得娶姑娘，让人好不羡杀。”
苏锦绣恍若未闻，这少年一句话勾起她无穷的心事。自从当年被萧子烈梳笼，她便深深地爱上了他，她自知身份低微，做他正妻的念头想都不敢想，只盼能身列他妾室之一便已满足，因此，五年来她婉转承欢，再不曾接过第二个男人，即使得知他恪于母命不得纳妾，她虽然失望却也不曾灰心，只求以自己的似水柔情换得常侍他身侧便也不枉此生。
半年前，萧子烈突然替她赎了身，给她买了这处院子，又给她开了这间锦绣坊，她以为终于打动了他的心，却不料……三天前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我来是要告诉你，你这里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也请你忘了我，另觅佳偶吧。”
“除了我的妻子，我今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任她哭求哀告，他只是冷冷地不为所动，丢下一句“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便绝情而去。
一向无情的他竟对妻子专情至此！她又惊又羡，悲怨交加，但是她也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而一旦触怒了他，那后果绝对是自己承担不起的。因此她再难割舍，也得把对他的情意断了，只是，这心头的悒郁怕是一时半会儿化解不开了。
“锦绣姑娘，锦绣姑娘……”兰心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忙轻声唤她。
苏锦绣回眸看她一眼，自嘲一笑，“锦绣原是青楼女子，三天前还被人包养，何来的夫婿？卓公子既早就听说了锦绣，这些事儿不会不知道吧？”
“哎呀，卓兰得罪了。”兰心长身而起，做了一揖，“我是北方人氏，年初刚到江南，对姑娘的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见她这样伤心，兰心心下到颇觉不忍，只是详她话中大有深意，又牵涉到萧子烈，不能不问清楚，便狠了狠心道：“我倒也听说姑娘是金陵首富萧子烈的红颜知己，这锦绣坊便是他为姑娘所开，他既对你如此用心，只怕早晚要娶了你进门……”
“别再说了。”苏锦绣再忍不住，颤声打断她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这些话安的什么心？”
“锦绣姑娘请稍安勿噪，我并无恶意。”兰心从容一笑，踱至她身前，“我在北方有些生意，这次来江南是想找一些知名的绣坊合作，将江南绣品运到北方边境各州与辽人贸易获利。锦绣姑娘的绣品独步金陵，本是我的首选，只是听说这锦绣坊原是萧子烈开的，你又是他的女人，我就不敢造次了。要知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姑娘若是自由之身，我可让小婢出面与姑娘洽谈具体事务，或可免瓜田李下之嫌。可姑娘现在是名花有主，就算我那样做，只怕萧子烈仍会对我有猜忌之心，他财大势大，我若不考虑周密点，得罪了他，只怕我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我万般无奈才向姑娘探问，不想却惹得姑娘如此伤情，唉……”
苏锦绣闻言气方渐平，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锦绣莽撞了。”她心中好奇，遂问道：“卓公子，您刚才说要将绣品卖给辽人，朝廷可允许么？”
“姑娘有所不知，我朝在边境专门设有榷场，以鼓励两国的贸易往来。”兰心微微一笑，“榷场贸易获利甚丰，不知姑娘可有意合作？”
苏锦绣沉默不语，心中暗忖，如此良机稍纵即逝，她若不把握，只怕这位卓公子转而去找别家合作，而今后她又不能再倚靠萧子烈，手里的银子也总有花完的一天，此消彼长，到时只怕锦绣坊再难在金陵立足。想到此处，抬头看着兰心道：“不知卓公子想怎样合作？”
兰心坐回椅中，手指在桌上轻敲，沉吟道：“这锦绣坊……”她顿住话头，看向苏锦绣，目光中含了询问之意。
苏锦绣心中了然，忙道：“公子听说的事儿原是有的，只不过，现在已经了结了。”
“哦。”兰心点点头，仍不说话。
苏锦绣咬了咬唇，将三天前萧子烈来访的详情告诉了一番，“这锦绣坊他已经送给了我，我从此也就自由，公子跟我合作，不必担心会惹到他。”
“这就好。”兰心含笑点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说合作的事儿了。”随即嘱咐苏锦绣招募绣娘，着手制作各样绣品，先付了她一万两银子做订金，又约定一个月后来收绣品运去北方，一时说完，便起身告辞。刚走两步，忽想起一事，回头又对苏锦绣道：“锦绣姑娘，我见你这身衣裳好生别致，想买下来送我一个朋友，还请姑娘成全。”
苏锦绣勉强一笑道：“您的朋友必是千金万金的名门闺秀，怎能穿我的衣裳？您若是喜欢，我再给您绣一件，过几天您再来拿。”
“你的衣裳怎么了？姑娘可不要自轻自贱，自古侠女出风尘，姑娘若能自持清白，出淤泥而不染，谁又敢小瞧了你？”兰心温言抚慰，又道：“我马上要赶去杭州，等不及你再绣，就你身上穿的这身给我就好。”
苏锦绣闻言心头一暖，只是这身衣裳……她心中好不犹豫。兰心笑看她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姑娘你不会舍不得吧？”
“怎么会？公子多想了。”苏锦绣忙道，“公子若不嫌弃，锦绣这就换下来。”说完，走入内室，不一会儿，手上托了衣匣出来。兰心看了一眼，接过来递给明珠拿了。
“多谢姑娘了。”兰心开心一笑，“我送她这身衣裳，无非是要告诉她，无论我人在何处，心里总是想着她，便如这衣上所言‘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一样。”说完，长笑而去。
苏锦绣心头大震，凝视着她的背影，半晌，方幽幽叹了一口气。为何她这般命苦，就遇不着这样心思细腻、温存体贴的俏郎君？
“你什么时候走？”萧子烈随庄鸿远走进济世堂。
“左右不过这两天。”庄鸿远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我得再去找找这个写信之人，否则，总是心里不安。”
萧子烈展开信，只见满纸飘逸的柳体字，用词恳切，感人肺腑，落款为‘卓兰’。他心头一动，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前一阵子太忙，我也没顾上跟你说这事儿。”庄鸿远忙忙地喝了口茶，“年前我从洞庭回来，见到汴梁何掌柜转给我的这封信，我按信上所留的地址去了一趟，却扑了个空。这卓兰一家早已搬走，我在雄州找了几天，没找着他的下落，却听到了不少传闻。卓兰的父亲已经病故了，卓兰……他……她原来竟是个女子，与辽国人张仰订亲之后，家中突然失火，偌大的一处宅院烧成了灰烬，那卓兰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摇头叹息，心头涌起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在洞庭耽搁的时间太长，他就能早日赶到雄州，卓家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上次我因为惦着你成亲的事儿，没敢在雄州多做停留。这回……”忽见萧子烈神情有异，他忙顿住话头，“子烈，你怎么了？”
“你可打听到这卓兰的父亲是谁？”萧子烈咬牙问道。
“卓兰的父亲原来竟是雄州前任税监卓鹤年大人。”庄鸿远话音才落，便见萧子烈的脸色一路难看直至铁青，双唇紧抿，怒气一触即发，不觉好生诧异，疑惑顿生，莫非这事儿有什么蹊跷？
萧子烈心里又惊又怒，更生了寒惧，兰心竟对他隐瞒了这么多的事儿，竟然那般弄险火遁回汴梁，他恨不能现在就回去好好惩罚她一番。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你不必去雄州了，这个卓兰就是你的嫂子。”
庄鸿远闻言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前后一想也就了然，那般特立独行、惊才绝艳的人物天下岂会有第二个？他又笑又叹，心中释然的同时不禁又掠过一丝怅然。见萧子烈转身要走，忙拦住他，察言观色道：“子烈，这些事儿……嫂子没跟你说过？”萧子烈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我到觉得这也怨不得嫂子。”庄鸿远此言一出，就见萧子烈厉眼扫来，忙微笑劝解道：“子烈，打从你们成亲以来，事情就不断，好容易回来了，偏又赶上这几天这么忙，嫂子必是还没找着机会跟你细说。”
萧子烈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理，怒气渐渐平息，“这个兰心，竟然那般胡闹，万一……”他想起来便觉后怕，回头看着庄鸿远，问道：“你上回去雄州还打听到了什么？”
“就这些了。我在那儿没呆几天就赶往汴梁跟你会合了。”庄鸿远微微笑道，没敢说实话，那些事儿还是留给兰心嫂子吧，让她亲自去跟子烈说，他最好不要多嘴。“既然雄州我可以不必去了，那我就直接去洞庭了。”
萧子烈点点头，正要说话，忽见刘义急匆匆走了进来，满脸焦急惊怕之色。萧子烈心头一沉，忙问：“出了什么事儿？”
刘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大夫人……不……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