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贤摸着黑,拿方头雁翅刀用力的刮着地皮,沙沙沙的摩擦声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清晰。暴雪初霁的地皮虽然被冻的坚硬,但仍是被挖出一个一人长宽、一尺余深的大坑。此时的于贤赤着上身,却是汗流浃背,随手扔了磨废了刀刃的雁翅刀,借着大雪反射出的微光把洪阻二的尸身拖到近前。没有棺木,于贤先把早先洪阻二穿的皮袍铺在坑底,再擦了把满是泥土的手,接着再把洪阻二尸身置于皮袍之上。突兀的,于贤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把衣服披上。”张轼打着火把,将于贤脱在毡房的皮袍披挂在于贤赤裸的肩膀上。
于贤止住痛哭,摸了眼泪麻木的把肩膀上的皮袍套在身上,皮袍拿出之前一直在火堆前烤着的,虽然味道极大却是松软暖和。
“我不会安慰人,你知道的。”张轼努力的拿手比划着跟眼前于贤交流,“周云他们几个想过来帮忙,让我给拦了。我觉得平日你俩关系最好,想着你或许希望一个人把老洪安置好。”。
“谢谢。”于贤勉强作了个难看的笑脸,然后接过张轼手里的火把,走到洪阻二尸身前,把刚才挪动时的衣服褶皱抚平。想要拿刀把土封上,却是被张轼拦下,“大家都是兄弟,总归都要再见一面的。”。说完,张轼手向后一摇,毡房里等着的几人都走了出来。
待封土堆完,天微微亮了。几人拿雪水煮了昨天剩下的羊肉再掰碎了几张从左卫带来的干饼,也不说话,气氛凝重的把早餐吞进肚里。队伍里死了人,出发作战便是最好的提高士气的方式。几人麻利的拆解的毡房,分解了栓一起的战马,由薛祥、孟尧分别再牵了洪阻二留下的双马便向着西北方向打马而去。
这天的暴风雪对草原危害极大。察罕格勒迪(疑为察哈尔),达延汗和满都海新近迁到的王廷之所在。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让正在谋划攻击亦思马因的满都海心里微微一颤。不久,部下报上各部损失,除了各自不等的牛羊之外,那些不久前迁移途中抓捕的汉人商队大都趁乱逃走了。满都海即刻下令各部对逃亡的汉人围捕绞杀,一时间一队队的蒙古王廷精锐四散而出。
王焕之,目前锦衣卫已知的在草原失踪的最高级军官。八月出宣府后,凭着无往不利的锦衣卫百户腰牌,又伺机转换了多个商队,机缘巧合之下撞到迁移途中的蒙古王廷。因为蒙古王廷也需要不时从大明走私商队那里换取货物,一向精明的满都海没有对商队扬起屠刀。王焕之心知此次收获何等巨大,这满都海一直以统一蒙古诸部为己任,并且已经吞并了不少部落,若是此时大明一支精锐骑兵能直扑蒙古王廷并且干掉它,那么等待王焕之的不仅仅是升官发财了,或许还能换个世袭的爵位。
王焕之在王廷的日子并不算难过,锦衣卫通事自然精熟几种番邦语言,又强占了商队管事的身份,最开始便被分到一个独立的毡房,当作是蒙古王廷的贵客。甚至数次有王廷官员提起让王焕之打听明朝军队动向,因为敢走私的商队哪个没有明朝边军的关系,对此王焕之自然没口子答应。
正当王焕之等的焦躁时,一场暴风雪给了他机会,他连忙唤这段时间笼络的商队伙计打开牛羊圈,那牛羊群果然趁着暴风雪慌乱的冲了出去。而王焕之早就把知道的一切画成图形卷成小卷塞进马鞭把子里,带着几个伙计抢了牧民的牧马冲着东南方向窜去。
张轼一队人马疯狂的在草原上劫掠着,不仅仅是报仇更有西厂那把刀在头上悬着。第一次接触传说中权倾天下、杀人不眨眼的厂卫,张轼总是心里没底,若是此次不能查探出有用线报,还真不知道那个韦瑛会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化作牧民打扮,人头便不好携带了,夜不收们只是把遇到的一切活人杀了了事。
“不知此次我等何时回转?”鸠占鹊巢霸占了一处牧民毡房的张轼几人吃饱喝足了便围坐在一起讨论。这一次挑起话头的是平日里最沉稳的周云,此行几人几近癫狂,连那上次不杀老弱的张轼也疯魔了似的。
“这次是西厂的命令,而西厂那个韦瑛也没做具体安排,只说探听得用消息。”张轼愁眉紧锁,“只是听说最近锦衣卫那边暗探损失巨大。你们几个都近前来,跟我商议看看。”张轼结合上次出击,再把目前已知的所有一切都对着众人交了底。
“比较明确的是延绥镇张公公那里,几个月前张公公联合咱们这边报了亦思马因部劫掠边境。是否是西厂那边要咱们找到亦思马因部所在?”薛祥难得有说话的机会,很罕见的第一次表示意见。
“余大人(余子俊)可不是这样想的,余大人一直认为亦思马因刚杀了释嘉策凌,认为咱们虚报边功。”于贤忽然偷摸摸说道。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张轼等人大奇,于贤何曾对朝廷的事如此上心了,尤其是这件事众人都不清楚。
“这不是托了张头的福,前段时间张头结婚,我正巧听卫里几个大人说的。”于贤回道。
“这也就解释清楚为何不久汪公公便来了。”张轼突然记起一事,“韦瑛最开始是借着王总制的名头来的。”
“原三边总制王越吗?”周云不由皱了眉头,“对鞑虏了解,无人能出其右。早听说王总制跟西厂汪公公关系相交莫逆……难道是蒙古王廷?”这也解释了为何西厂不找别人,单找张轼了,上次只有张轼打探的消息涉及到了达延汗跟满都海。
啪一声,坐在一边的朝鲁打着瞌睡,手里端着的碗掉在地上摔碎了。
“石头大哥想是累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最近朝鲁都是打头阵,出力颇多,看着朝鲁坐着便能睡着,张轼连忙让朝鲁去休息。至于其他人则又商量了一番,终于决定主要精力放在搜寻蒙古王廷上。
王焕之领着几个商队伙计逃跑的第二天便被蒙古王廷骑兵循迹咬上了,经过几天追逐,只剩下王焕之独自一人骑着一匹几近乏力的骏马逃亡。虽说王焕之骑术精湛,虽说蒙古人为讨好他送的战马确实精良,但是禁不住追击的骑兵也是百战精英。天空飘起了雪花,悬在王焕之身后追击的骑兵尚有十余骑。
“下雪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于贤看着空中飘着的雪花对身边几人说道。刚刚几人找到一座空着的毡房,看其中布置便发现是久未住人了,几人也没耽搁,直接打马离开,没想到刚走了不到十里路便下起雪来,这倒是省了几人再搭毡房了。
“等等,有人来了。”孟尧本来是准备应和于贤提议的,不过一转头似乎看到有一个小型马队正从远处疾驰而来。孟尧看了不远处的朝鲁一眼,本该是朝鲁最先发现的。
“前面那人是汉人打扮,后面那些鞑子在追杀他。弟兄们射一波直接冲上去。”张轼眼尖,发觉前头一人是汉人打扮,心有感应的觉得此人或许有重大作用,于是马当先,直接撒开负重马匹冲了上去。而后几人闻讯便有样学样,张弓搭箭跟在张轼后面冲了过去。
此次张轼小队是逆风作一战,弓箭射程本来不比前面蒙古王廷追兵,可是张轼等人作牧人打扮,直到射出的箭矢扎到追兵身上,对面的敌人才认清了来人是敌非友。不过随着距离的拉近,射箭几无意义,两方面人马抽出战刀狠狠的对冲在一起,小队骑兵突袭作战哪用的着战阵,直接针尖对麦芒,生死只看个人本事了。
王焕之愣住了,刚刚还以为是被鞑子伏兵堵了,没料到面前的牧民直接对着追击自己的追兵干了过去。刚回过神来,王焕之便发现追击自己的蒙古王廷精锐再无一人活着。牧民中最年轻的一人骑马走上前来,“在下大同镇左卫夜不收小旗张轼。”
“你是张轼?我知道你。”王焕之往怀里摸了过去,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的腰牌早就在碰上蒙古王廷时故意丢掉了。
“你知道我?”张轼怀疑道,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名头了,随便救一个人便认得自己。
“在下王焕之,忝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通事百户。八月出宣府之前,我便知道你了。一纸线报,我这个堂堂通事百户便自作马前卒进了这草原,不过你真是我的福星。”王焕之连忙向张轼解释,而后便从追兵留下的战马中挑了一匹便要张轼护送他回大明。
“大人,我等尚有要务,不如我挑两个兄弟带你回去。”张轼倒提着战刀双手作揖。
“我便是从蒙古王廷而来,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吗?”王焕之谍报出身,又有什么比他现在身负的情报更重要的呢?果然,张轼听罢心中大石落地。于是一路无话,几人便收罗了战马,来到先前发现的毡房。此时天已渐黑,而且雪下的越发大了,追兵再精锐也不能在如此天气出来碰运气。
身上存粮本来就不多了,几人挑了匹受伤的战马杀了,只要那马腿肉架在火上烧烤,众人兴高采烈的打闹着吃的满嘴流油,而后安排了值宿,众人如释重负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