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清晨时分,连风都停下了。整个驿站安静得只剩下沙棘木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这声音让人心安。白丙华出门放水,即便是在这干燥的北塞,即便摄入的水量本就不多,白丙华依然憋不住一大早要尿尿。
“哎,老咯!”白丙华感慨。他抬头看了看天,微仰着头,被杀手削去的巴掌大的一块头皮因为没有了头发的庇护而生生发冷。“妈的!”白丙华骂了一句,腾出一只手将脑后的长发拨过来盖住空白处,可脑袋稍一晃动便又前功尽弃,干脆作罢。
空气经过风雪的洗礼后变得异常的干净,仿佛还带着丝丝的甜味。天空连鸟飞过的痕迹都没有,原野也一片苍茫,身后的驿站静静地伫立着,仿佛昨夜发生在身边的惊心动魄的杀戮场面只是一场幻觉。
白丙华抖了抖身子,伸展着僵硬的四肢。昨夜的马腿肉还剩下了些,他准备再铲一点雪回去,化开了煮水喝。自从四十五岁开始,自己就喝不了凉水了,喝了胃刮着疼。可自从踏入北塞,白丙华就再也没喝过热水,心里馋的慌。他有意瞥了一眼拴马石旁被掏了内脏的跛脚马,惊然发现马儿已失去踪影,雪地里有一圈被尿液冲击留下的斑斑点点的小坑。
这一定是沙漠狼留下的,它们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会用尿液标注领地,宣示主权。
“难道后半夜沙漠狼又来过?”白丙华犯嘀咕了。他记得天快亮的时候,自己靠在驿站的墙角处打了个盹,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是风吹动积雪发出的声音便没有理会,现在看来,一定是沙漠狼折返回来,拖走了跛脚马。也许,它们还试图进屋,多亏了杀手冒着生命危险取回的沙棘木,使屋内一直有火光,否则处于狼的领地范围的两个人,也会像死去的跛脚马一般沦为它们的盘中餐。
自身难保,还谈什么复仇呢!白丙华摇了摇头。
天快亮的时候,杀手终究熬不住也睡了,睡之前他一直思考着白丙华提出的三种假设,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头疼,最后干脆也靠着墙睡了。沙漠狼返回时他反倒睡得很死,毫无察觉。
白丙华放完水一身轻松,他扭头看了看驿站方向,很安静,杀手应该还没醒来。他便干脆往房后走,去昨晚那片月光下的阴影看看,想一睹昨晚惨烈的杀戮场面。说不定还能亲眼一睹长毛怪的真面目呢。
天亮了,肉食动物多半会躲起来,这点让白丙华安心。可他转到屋后,却什么也没看到,分明声音是从这边传过来的啊?难不成真是幻觉?
再往前,就是一面小山坳,正好挡住了白丙华的视线。他想翻过山坳那头看看,可心有顾忌,此时自己已经离开驿站有一段距离了,再加上天刚蒙蒙亮,山坳那头的情况不明,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就在白丙华正在犹豫要不要翻过山坳的时候,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自己肩头。
白丙华的心凉到了肚脐眼,这情景跟十几年前自己来北塞猎狐时遇到的情况何其相似。当年他打了很多很多狐狸,剥下的皮毛都堆成了山。他刚要找地方坐下了,一双毛茸茸的抓子搭在了肩膀上。那时的自己年轻体壮,拖着这双爪子走了几里地,终于反手将它来了个过肩摔,最终杀死了它。
可如今呢,垂垂老矣,腿还受了伤。即便没受伤,以现在的体能断然无法跟一匹健壮的沙漠狼抗衡。这次白丙华彻底绝望了,万万没想到,没死在杀手的刀下,却喂了狼。
白丙华没敢回头,暗自叹了口气:也罢,就当是还了十几年前的债了。
一人一狼就这么僵持着,白丙华觉得寒气渐渐从脚底传上来,下肢开始麻木,紧接着受伤的腿开始生疼,他快坚持不住了。
就在白丙华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后背一阵风起,肩上的重量消失了,一股热血撒了他一脖子,热腾腾黏糊糊的。沙漠狼轰然倒地,身首异处,地上洒了一圈鲜血,在雪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艳丽。
白丙华一屁股坐在地上,怯怯地回头。杀手站在身后,一手提着狼头,另一只手拿着匕首,黝黑的刀体不见一丝血迹,狼甚至来不及叫唤就被杀手斩了头颅。
“好……好快的刀。”白丙华嘴唇哆嗦着说。
杀手依旧云淡风轻,他一声不吭地将狼头扔在雪地里,趁着狼还没冻僵,蹲下身子开始剥狼皮。很快一张完整的狼皮被剥了下来,杀手拿手颠了颠,嘴角上扬,露出满意的神情。
杀手这才扭头看向老者,现在的白丙华更像是刚从屠宰场出来的屠夫,满脸的血,配上头顶巴掌大一块没了毛发而青湛湛的头皮,多少有些滑稽。杀手忍俊不住,噗嗤笑了,遂很快收起,对白丙华伸出了右手。
“走,烤狼肉吃。”
天逐渐大亮了,东方隐约露出红光,今天应该是个艳阳天。
杀手走在前面,一手提着狼头,将狼皮仍在肩上。白丙华走在后面,拖着被剥了皮的无头沙漠狼,一瘸一拐紧紧跟随。脸上和脖子上喷溅的狼血很快就冻成了冰,随着白丙华的行走,一块一块地剥离,掉了一路的血碴子。
回到驿站,杀手将狼头挂在洞开的窗户上,狰狞的狼头还瞪着眼、龇着牙,看起来有些恐怖。白丙华一直没有说话,将剥了皮的无头沙漠狼扔到地上,转身又出门了。杀手追到门口,却发现白丙华只是在驿站门口不停地埋头铲着雪。
杀手捡回昨晚被自己摔到墙上的盛酒用的军用水壶,架在快要熄灭的炉火上。白丙华抱着一个硕大的雪球回屋,一小团一小团往水壶里塞着雪。
昨晚砍回来的沙棘木快烧完了,杀手再次出门。
杀手一趟一趟地往驿站搬运沙棘木,很快就堆满了半间屋。白丙华则一趟一趟往驿站搬雪球,看起来很大一团,溶出来的水却很少。两人一声不吭地默契配合着,为了早餐的烤狼肉和热水,各自忙活开来。
看这情形,等雪化开还得一阵子,可有的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