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顾还没有说话,江楚立马转身,冷漠道:“他和你没什么好聊的。余大哥,牵着我。”
余顾牵住江楚的手,和小捡小端一起消失了。
来到鬼域门口,江楚把余顾留在了祝余树下,扯了扯祝余的叶子,乖巧道:“爷爷,你帮我照顾下他。”
“没问题。”祝余呵呵笑道。
余顾虽然是第二次来鬼域了,但听见祝余那深沉古老的声音还是冷不丁吓了一跳。
江楚带着小捡和小端进了鬼域,剩下余顾一个人跟祝余大眼瞪小眼。
余顾看着祝余身上纵横交错的划痕,突然有了一股想要摸摸它的冲动。
“祝余?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嗯。”祝余沉声道。
“你能给我讲讲江楚的事吗?”
祝余微微笑了起来,余顾的手心突然痒痒的,那是祝余松垮的皮肤在蠕动。
“等她自己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你了,我可不能说。”祝余轻笑道。
余顾收回手,在祝余根上坐了下来。
他没坐一会儿,江楚就出来了。
“走吧。”江楚轻声道。
“丫头,要不要摘点祝余果回去啊?”
“不用了,我哪儿还有呢。”江楚笑道。
回到慈幼局时候天已经亮了,其他的孩子都被吴婶安排到其他的房间了,吴婶一个人守在孩子们的床铺前,拿着帕子给他们擦着身体。孩子们此起彼落的呻吟声像锥子一样插在江楚的心上。
吴婶听见声音,立马回头期待地看着江楚:“怎么样?找到办法了吗?”
江楚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吴婶。她之前就不应该那么自信的,现在好了吧,打脸了吧。
“吴婶,你先出去一下吧。”江楚道。
吴婶还以为她找到了法子,只是不能让别人看见,连忙应了声好。
江楚走到床边,挨个看了看孩子们的脸色,他们的脸已经快烂得只剩下骨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死鱼腥味。
江楚在艾君身边坐下,帮她别了别头发。她那头漂亮的卷发快要掉光了,光秃秃的脑门上长满了浓疮。江楚慢慢伸出了手,抵在艾君的额头,一束白光从她的手心流出,消失在艾君的眉心。
她也不知道这种办法有没有用,毕竟她是鬼,艾君是人,贸然把她的灵力灌入人类的身体,后果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但她现在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随着江楚灵力的灌入,艾君的呻吟渐渐小了下去。
“有用?”江楚的眼睛亮了,但她还来不及高兴,艾君突然吐了一口血,开始抽搐。
江楚猛地收回手,把艾君抱了起来。
可艾君却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她。艾君摔倒在床上,又迅速翻坐起来,像只小狗一样爬着,边爬边在嗅什么。
江楚想去抓她,她却突然回身恶狠狠地看着江楚,开始疯狂地吠叫,边叫边朝江楚爬了过来。
她开始扒拉江楚的衣服,不断在她身上嗅着什么。
江楚没有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问道:“你在找什么?”
艾君不停地挣扎,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口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余顾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看到艾君不断在江楚身上嗅什么,突然走了过来:“阿楚,你身上是不是带了祝余果?”
江楚两只手都用来控制着挣扎的艾君,艰难地回道:“是啊。”
“拿出来。”余顾沉声道。
江楚也不问为什么,迅速地抽出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祝余递给余顾。
艾君的眼珠子像木偶一样转向了余顾。她不再在江楚身上嗅来嗅去,而是拼命地想要挣脱江楚,脖子伸向余顾的方向。
其他的孩子们也纷纷坐了起来,两眼放光地盯着余顾手里那颗祝余,但他们没有力气爬过来。
余顾把祝余果递给艾君,道:“松开她。”
江楚对余顾天然的信任,什么也没问就松开了艾君,紧张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艾君一获得自由,就急忙从余顾手里抢过祝余果,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其他的孩子则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一个祝余果很小,艾君几下就吃完了。她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开始自动愈合,呼吸声也变得正常了许多。
江楚惊喜地看着余顾,余顾却冷静道:“祝余果还有吗?”
“有有有,”江楚急忙道:“在嬉云,我现在就回去拿。”
余顾拦住了想要往外冲的江楚,沉声道:“你在这儿看着他们,我去。”
江楚想说她回去一趟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但余顾已经跑了出去。
她看着余顾飞奔的背影,一直堵着的心口出现了一条缝隙。
她的将军不是个坏人。
江楚看着艾君吃完祝余果,安抚着让她慢慢睡了。祝余果的味道一消失,其他的孩子又纷纷倒了下去,开始无休无止地呻吟。浑浊的脓水不断从伤口里流出来,江楚擦了这个那个又流了一身,擦完那个又来不及擦这个。不一会儿就扔了几十条帕子在地上,每一条都散发着腥膻的恶臭。
余顾很快就拎着一个篮子回来了,满屋子瞬间充满了祝余的香气,但那些孩子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楚拿了一个递到孩子的手边,轻声道:“吃吧,吃了你就好了。”
那孩子双眼无神望着房顶,没有动。
江楚回头看着余顾,着急道:“怎么回事啊?”
“别急,仔细想想刚才艾君是怎么对祝余起反应的。”余顾看着手里的祝余,又看了看躺成一排的孩子,眼神落在熟睡的艾君身上,拍手叫道:“我知道了,你给他们输一点灵力,祝余毕竟是来自鬼域的东西,一般人很难接受它。”
“好,我试试。”江楚应道,反正她的灵力又不是什么宝贝,只要能救他们,让她输多少都可以。
江楚开始一个个给孩子们输入灵力,直到他们闻到祝余香有了反应,又立马去给下一个孩子输。余顾跟在她身后,两个人相互配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给最后一个孩子输完灵力,江楚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无力地瘫在床沿上。
余顾急忙赶了过来,想要扶她。江楚推开了他的手,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
余顾默默地收回了手,把祝余果给孩子们分完。
两人坐在板凳上,靠着墙,看着孩子们把祝余果吃了,又慢慢地哄他们入睡。看到大家都睡着了,呼吸也平缓了一些,江楚才小声道:“我想出去走走。”
江楚可能起来得太快了,猛地打了一个踉跄,余顾急忙扶住了她。江楚看了一眼余顾的手,没有说话。
宿舍外面有一条栏杆,平时孩子们最喜欢在这上面跳来跳去,用石子在上面刻各种图案,有鸟有花有小溪和麦芽糖......
可今天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乖乖地待在屋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西风扫落叶的声音。
“我想在这里坐坐。”江楚轻声道,她的脑袋晕晕的。
余顾坐在江楚身边,看着她双手有气无力地撑在栏杆上,两只脚轻飘飘地吊在栏杆外面。
他的手在江楚身后动了动,始终没有放上去。
“余大哥,你可以抱抱我吗?我好像要掉下去了。”江楚看着空荡荡的院落,轻声道。
余顾的手凝滞在了半空,他看着江楚的侧脸,没有动。
他以为,她不会再让他碰她了。
余顾搂住了江楚,往她身边挪了挪,好让她靠在他身上。
“余大哥,你怎么知道那个孩子在找祝余的?”
“你身上只有祝余的味道。”
江楚勾了勾嘴角,看着远山问道:“商未安都跟你说什么了?”
余顾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江楚说的商未安就是他认识的宿雪。他跟他说什么了?
余顾沉默了半晌才回道:“他只说了你死前的身份。”
“他没跟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没有。”
“让你杀我的也是他吧?”
余顾沉默了,的确是商未安告诉他,只要杀了江楚他的怪病就可以好,可最后决定要杀江楚的是他。
江楚冷笑了一声,低声骂道:“那个贱人。”要不是她现在没有力气,早冲到桡山去和商未安决一死战了。
余顾从袖子里拿出仅剩的一个祝余果,递给江楚。
江楚接了过来,侧头看了他一眼。余顾也正好在看她。
江楚咬了一口祝余果,牙齿穿破果肉发出清脆的声音,酸苦瞬间溢满了她的口腔。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国家,一个叫银兰,一个叫昭盈......他们几乎每年都要打战,但没人记得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开始的了。”
“银兰有一位公主,叫江轻容。江轻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死在了战场上,她是跟着皇兄和皇嫂长大的。在江轻容七岁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侍卫,那个侍卫后来成为了她的老师,他叫楚雁......”
江楚一边吃着祝余一边说道,说到自己是如何从鬼域重生的时候,祝余也刚好吃完了。
她拍了拍手,撑着栏杆跳了下来,转身笑道:“余大哥,我现在可以叫你一声将军吗?”
余顾很难说清他现在是什么感觉,江楚说得很真情实感,但他总觉得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个不属于余顾和江楚,只属于楚雁和江轻容的故事。
“可以。”余顾点了点头,反正只是个名号而已,他又不会损失什么,而且他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得到过。江楚的心悦、难过、依赖、撒娇都只是对一个叫做楚雁的人而已,而那个人在余顾这里只是一张白纸,一个死了几千年的路人。
江楚不知道余顾在想什么,她也没指望余顾可以像楚雁一样对她。如果余顾真的像楚雁一样了,那她这一生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她不就是希望救赎楚雁所有的罪过,让他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吗?
“将军。”江楚的眉眼都笑成了月牙形,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开心。
余顾安静地看着江楚,也忍不住笑了。
“将军,你能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江楚突然问道。
“什么话?”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得安宁。”江楚的情绪闪电般地落了下去,眼睛里雾雾的:“是恨吧?只有恨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这件事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一看到被乌云笼罩的江楚,余顾还是感觉到好悲伤。江楚因为另一个男人而难过,他应该生气才对啊,为什么会悲伤呢?
“是因为不舍吧。”余顾突然道:“因为不舍,所以哪怕死了也会牵挂,哪怕死了......也会因那个人感到不安。”他明明不是写下这句话的人,却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触。
江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情绪也不沉重了。她惊讶地看着余顾。有时候,她真的分不清余顾和楚雁两个人。尽管她一直告诉自己,他们只是拥有同一个灵魂的不同躯壳罢了,他们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爱人,但余顾不经意间的动作和话语总是能让她忘了所有的警告。
她清晰地感觉到余顾对楚雁有一股很大的敌意,但余顾为什么要把一个死了五千年还和他拥有同一个灵魂的人看做敌人呢?
“是这样吗?”江楚轻声道,她想要余顾给她一个解释。
余顾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走到江楚的面前:“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我想比我们两个在这里猜来猜去好得多。”
江楚:“..........”
如果可以问的话,她还用得着在这里胡思乱想吗?
快到冬天了,阳光的颜色也变得像冬天一样清澈透明。江楚看着余顾逐渐消失的影子,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