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确实有人，是个眉清目秀、长相干净，像是个文雅书生的少年。
可是长相虽干净，但他注定无法干净。因为，他是个杀手，还是从纯净山庄出来的杀手。那是个臭名昭著的地方，所以少年是个臭名昭著的人。
此时少年低着脑袋缄默不语，牙关咬紧不敢答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是觉得自惭形秽吧，像他这样的垃圾，是不配和邓瑶这样的仙子对话的。
“你身上有伤，很重。”
邓瑶可不管他想什么，只是医者仁心说道：“你身上的药是烈药，后劲大、对身子不好。你留下来，这里是云梦谷，有整个江湖最好的医生、沧澜馆是江湖上最好的医馆…就是。就是，钱贵了些。”
少年沉眉。
“多谢姑娘好心，某的伤…不必。”
他只淡淡雅雅说了一句话，声色沙哑，语气平和。说完了，便“噗噗噗”迈开几乎听不见的脚步，渐行渐远。
这仿佛只是场意外的邂逅，少年终归要回到那个人吃人的世界。他拎得清，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得到救赎——即便——是遇见了仙女，也无法改变自己已经罪孽缠身的事实。
邓瑶摇头，叹道：“你说不必那便是不必了，左右是死不了人的伤，你不怕疼，那我也管不住你，只是你要记得…”
说到此处，邓瑶放大了些音量：“你往上风口走！我师姐在附近布了毒，你若是走下风口，兴许会中毒的！”
远方传来那沙哑的声音：“多、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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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会，今夜的意外尤其的多。
突然，某个身穿墨色玄衣的道人从天而降，划开夜色，坠落在邓瑶的身前撞出“稀里哗啦”一片声响。
邓瑶蹙眉，不喜清净被打扰，恼道：“你是谁？”
那道人踉踉跄跄站起身，声色平静，似乎并不被邓瑶的美貌所动摇，答非所问道：“姑娘，前面的那刺客去了哪里？还请告知，在下正在追他。”
嗅了嗅空气中的毒辣味道，邓瑶更恼了：“你中了毒，都快死了还追什么追？性命重要，这里是云梦谷，你老老实实留下来治病才是。”
“性命？姑娘，在下命硬，有浩然正气护着定然死不掉，还是请告知那刺客去了何方，我得赶紧追上去。”
“你说命硬便是命硬，还浩然正气，那还要我们这些医生做什么？再说回来，你是何人都不说，若是坏人当怎么办，我有什么理由帮你？”
“呃…？”
那道人这才恍然，行礼作揖道：“在下、在下武当派三代弟子青桐，前面、前面那人是纯净山庄出身的刺客，来的路上抢了江北名客墨渊三千两黄金，我所追正是为了此事。姑娘既是云梦弟子，自当医世救人，与此等邪害不自两立，故而还请告知他的去向。”
说归说，结巴个什么？
邓瑶吃趣，“嘤”了声道：“我叫邓瑶。”
又道：“你说再多都是无用，我学医术，自有我的判断。清绝草、九色叶、明玉砂…果然，你身上中的毒药样样都很棘手，毒素已经堆到了后腰雪山处，现在，你应该已经看不见了吧？”
“看不见？好像是的。”
怪不得对邓瑶视若无睹了，原来是个瞎子。
邓瑶挥手，洒出一蓬白色的粉末：“听医嘱、行人事，你行走江湖的时候武当山上老道士没教过你这些？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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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
明月。
清风吹过，并没有传出身子倒地的声音。
“还真是武当山养出来的牛鼻子，祖传的倔脾气。”
邓瑶叹了叹，莫名其妙道了句：“师姐，你喜欢上了那个道士，你的命可真不好。”
原来，在邓瑶的小动作使出的刹那，青桐施展龟息术收敛呼吸，使得迷魂散不起作用。
不过也正因此，一口真气都被堵在了胸腔外面，之前强行压制的毒素顿时活跃起来。从后腰雪山、直上天池灵台，入侵五脏肺腑，立马就让青桐昏了过去——可是，他仍然是站着昏迷的。
武当派的弟子行走世间，或生或死或昏迷都要站着。天道刚正，浩然不阿，武当派的弟子从来没有倒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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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归息，月出西华。
林殊辞忙活了许久，可算是补上了崆山派那位少年郎胸上的窟窿，让黑白无常两手空空回到了阴间。
崆山派的两人，那布衣男子名唤帘仙，那受伤少年名叫雅环。
帘仙本想留在馆里面照顾师弟的，可惜笨手笨脚是个粗人，便被云梦弟子从沧澜馆里面赶了出来。
不过也不让闲逛，现在谷里面什么人都有，万一在谷里面遇见了仇家就不好了。所以，帘仙在秋水楼将看病钱两付干净以后，瘪着嘴，由林殊辞领路往待客的春霜楼走去。
“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绕路走到了后山的竹林外面，林殊辞淡淡与帘仙吩咐了句，迈步便往竹海里面钻去。走了会儿，微恼，转过身道：“你跟着我作甚？云梦弟子身上都喂着毒，你莫不是想寻死，做个牡丹花下鬼？”
“呃…那倒不是。林姑娘想歪了，我没那些下贱意思。”
帘仙眼眸清澈得很，不比照进来的月华差多少。
只道：“我只是想真真正正再确认一遍，我师弟当真是活过来了？我听说伤口处理不干净会患上破伤风，先前我瞧林姑娘行刀的时候，似乎…似乎、似乎没怎么消毒来着？”
“原来如此。”
林殊辞吃住味，余光淡淡溜了帘仙一眼，问道：“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我懂得多，还是你懂得多？还有…你和你师弟是断袖龙阳？”
“你懂得多、你懂得…不、不是！才不是！！”
“哦，我还以为你们崆山派都是那啥。上次来的那个人便是如此，你也是如此，由不得人胡思乱想…好了，你要随我来也行，但是记住轻手轻脚，不准惊扰到我师妹。”
“师妹？难道是…”
帘仙咽了咽口水，想起来两年前的那次华山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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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华山论剑。
华山派请了洗剑池里面的灵剑，武林有头有脸的门派都遣了弟子到华山参会，可谓是声势无双。不过那年唯独武当派缺席，据说是山上某位大人物被狗咬了，对山下红尘有了心理阴影，故而传下命令，要众弟子闭关打坐，不许下山带回狂犬病毒。
此为前提。
那年朝阳台上，华山派首徒雨池池人美剑更美，绛唇珠袖两寂寞，一舞剑气动四方，一人一剑击败四方来客，夺得灵剑，成了那年华山论剑的剑主。
这个结果是预料之中的。华山派搞得这么大的声势，可不就是为了给雨池池的出道铺路么？
可是千算万算，华山掌教李寒梅机关算尽都没算到，那一年，云梦谷出了个国色天香的女弟子，叫做邓瑶……
江湖盛世，事关民间安稳，朝堂自然不会缺席。宫里面派了几个太监和鱼鳞卫过来参宴督会，论剑没看见几场，太监们倒是把邓瑶看上了。惊为天人，立马就取出天子剑颁布皇谕，要许邓瑶进宫做贵妃。
只是，邓瑶天性冷清，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即便是皇谕、即便是天子剑那又如何？世间万物，怎比得上心中乐意重要？
邓瑶那年14岁，淡淡瞄了眼，便兀自离开了华山。
再之后，邓瑶觉得这些人好生无趣，都是些好色之徒罢了。江湖没什么好看的、朝廷也是没什么好看的，什么都不好看那就都不看了。因此闭上了眼睛，不再视物。
那年，是宣明十二年。
那年还没有瓦剌战事，正皇帝听说了此时，还特意赶往江南以南，想要目睹玉女仙颜一吻芳泽。
只是可惜，正皇帝守在银镜外面三天三夜都一无所获。据说若不是因为身份尊贵，邓瑶已经放出恶犬咬了出去。当然，后面这句戏言只是坊间传说，不知是真是假。
再之后，江湖上传来传去，邓瑶的名字已是传成了九天遣下来的谪仙女，银河孤坠，沉鱼落雁。至于那年理应名头最炽热的雨池池，倒是无人问津了，把华山派亏到了姥姥家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