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完全失明之后,江慕槐的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了。许如风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把已近昏迷的江慕槐送到冯亦军的医院了。望着重症监护室中已无多少生气的江慕槐,许如风的脸上布满了沉重。
“想什么呢,如风?”冯亦军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到许如风的身后。
许如风没有说话,担忧的眼色轻轻瞄了一眼重症监护室内的那个男人。
“亦军,我很担心……”许如风张了张嘴,再说不下去。
冯亦军也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的那个人,微微摇了摇头。“一个人,如果自己都放弃自己了,那我们做医生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意思?”许如风有些迷惑。
“我是说他……”冯亦军指了指江重症监护室。“刚才,我翻开了他最近入院的所有记录。从几次检查结果的对比看,我敢以我这么多年的行医经验打保票,你的这个朋友,没有按我们的要求吃药。”看着面前已经惊诧不已的许如风,冯亦军接着说:“还有,我敢肯定,他没有戒烟!”
“怎么会?我一直住在他家……”
“可是,你并没有每时每刻跟着他,不是么?”冯亦军脸上的神色变得严峻。“他的心衰程度发展太快了。从I级到II级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心衰II级……”许如风已经惊诧得嘴都合不上了。
“是的,上一次,那些指标看上去,只是有心衰II级的迹象;这一次,哎,你一会自己去我办公室看看吧。昨天的检查结果已经在我桌上了。如果以这种速度发展下去,我看他的心脏达到心衰III级、IIII级的时间也要不了多长了……”
“亦军,没别的办法了么?”许如风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了绝望。
“你也是医生,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像他这个病,医疗的手段仅仅是延缓他心衰发展的时间而已。真的治愈,是不可能的。本来好好调养,心衰病人活很多年的病例也不是没有,可是他这样,谁也帮不到他啊……”
许如风没有说话,他明白冯亦军说的句句是实话。望着重症监护室中的江慕槐,他的脸色更加沉重了。
这一次,江慕槐昏迷的时间特别长。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转到普通病房两天后,他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水……”睁开眼,无边无际的黑暗让江慕槐的手无助地在空中抓着。
“别乱动,慕槐,你还输着液……”许如风急争地抓住那只手,轻轻地说。
望着面前无甚反应的江慕槐,许如风才意识到自己站到了江慕槐的右边。他心酸地摇摇头,拿出一支棉花棒,轻轻地沾了一滴水,小心地涂抹在江慕槐那已经班干裂开口的嘴唇上。
江慕槐慢慢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突然的甘露让他的神经清醒起来。“水……水……”他喃喃自语。
许如风连忙换到江慕槐的左边,一边往江慕槐的嘴唇上涂抹那沾了水的棉花棒,一边轻轻地说:“慕槐,你才苏醒,你的心脏受不了一大杯水的刺激。我先给你把嘴唇沾湿,等你心脏状况平稳点,再给你喝水……”
江慕槐其实并没有听清许如风的话,但是他明白了他的大概意思,他微微地点点头。
看到江慕槐明显比平时慢了半拍的反应,许如风知道,冯亦军对江慕槐听力状况的判断是准确的,上次那个英国专家提的建议也是时候需要实践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再轻轻为江慕槐掖了下被子,说:“慕槐,我出去一下。你再休息会吧。”
看着江慕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许如风不由一阵心酸。他快步走出了病房,来到了冯亦军的办公室。
“怎么样,江慕槐醒过来没?”冯亦军看江慕槐进来,急急地问。
许如风点点头,随即脸色变得凝重:“醒是醒过来了。不过,他的听力好像又下降了。我凑在他的左耳边说话,他的反应也不明显。”
冯亦军叹了口气,说:“我昨天就给你说过这个问题。他的听力原本就是因为他的心衰才引起下降的。现在,他心衰的情况比以前更严重了,所以听力下降快也算正常情况。”
“可是,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如果再听不到,他基本上没办法再跟外界交流了。”许如风着急地说:“这会比让他死更让他难受的!”
“所以,我的建议是听从上次那个英国专家的建议,给他配备一些助听的设备。”
“可是,他的心脏可能根本承受不了人工耳蜗的手术。”
“这个,我上次也问了英国的专家。他的说法是,心衰病人最好都不要做这个手术。”
“那,怎么办?”许如风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最原始的办法啊……”
“你是说……助听器?”
冯亦军点点头,“目前,也只有试试这个了。”
“可是,他的右耳已经完全丧失听力了……”
“这个时候,我们只能想办法保他的一侧听力……”
“可是,他就会有一侧永远也听不到声音了!”
“那总比他完全听不到声音好啊。如风,不要再犹豫了。趁左耳还具备条件,下决心吧。不然,我怕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许如风望着冯亦军,在屋内踱了两圈,紧后咬紧牙关,说了声“好”。
助听器配备是在一周后进行的。根据检查的结果,江慕槐的左耳也处在重度耳聋的阶段了。因此,许如风为他选择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深耳道式助听器。一方面,因其可以定制,所以佩戴会贴耳;另一方面,它可以随时根据听力的状况更换不同功率的助听器,以帮助病人更好地听音。
在整个配制助听器的过程中,江慕槐都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终于,在助听器配好的那个夜晚,许如风忍不住发了飙。
“我说,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你这不就是安心让我们这些身边的朋友难受吗?”
江慕槐轻轻按了按左耳中新增的异物,淡淡地回望一脸怒气的许如风,缓缓地说:“如风,那你要我怎样?”
许如风凑近了些,放大了自己的音量:“我,要你,变回以前那个江慕槐!那个阳光、帅气、坚韧、果敢,有激情,有热情的江慕槐!”
“阳光、帅气是N多年前的事了;坚韧、果敢也离开我好多年了。至于激情和热情,我还有,只是这呆滞的眼睛再也发不出那样的光……”
“江慕槐……”许如风恨得牙痒痒的。
“如风,其实说真的,我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还不如……”
“不许你乱说。我天天和冯胖子在研究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让你的身体好一点,天天琢磨你的病情,连和星儿MSN聊天都顾不上,你就是这样糟塌我们的心的?”
江慕槐没有说话。
“再说了,现在斯羽是不知道这些。可你想过没有,有朝一日,她要是真的了解了你做过的这些事,你说她会心安吗?她要是知道你是这样折磨自己的,你说她会心安吗?还有,要是你真的提前……”许如风硬是说不出那个字,只好省略:“你说她会心安吗?不要说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我看哪,她一定会心痛死!”
“你们不许告诉她!”江慕槐突然大声地说,突然的用力让他的心脏又一阵抽搐,他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
许如风连忙上去,一边给他按摩,一边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慕槐,我们都不是为谁活着。生命是父母给的,人活在世上,是很不容易的。我知道你心中苦,看到你这样,我们的心中其实更苦。你是一个爱替别人着想的人,就算为斯羽,为我,为所有关心你的人想一想,好好爱护自己,好不好?”
许如风说得很动情,江慕槐一直没开腔。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次住院的时间很长,差不多在医院呆了一个月。不过,许如风欣喜地发现,在这一个月中,江慕槐能按时吃药了,烟也基本不抽了。只是,他的话还是很少,神情也还是时不时地落寞萧索。
一个月后,江慕槐出院了。不过,回到别院的他,活动范围少了很多。每天除了由徐伯推着去别院的花园中转一圈之后,他几乎整天都窝在房中。他托许如风找到教盲文的老师,学习了盲文,也托人家把几百封信翻译成了盲文。从那天起,许如风惊异地发现,江慕槐每天都会把那些信和那张斯羽送给他的照片,拿出来,细细地摸索着“看”一遍。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就会露出满足的笑,神情也变得生动起来……
又一天,许如风走进江慕槐的房间时,发现他正坐在桌前,摸索着折一个什么东西。
许如风紧走两步,站到江慕槐的身后,发现后者的手上拿着一张大约二指宽、二指长的浅紫色小纸条在反复地折。
“干嘛呢,慕槐?”
江慕槐并没有反应,许如风才发现,那个助听器正原封不动地摆在床头柜上。于是,许如风也不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江慕槐的身后,看他的动作。
因为一点也看不到,江慕槐手上的动作就显得迟缓了许多,他反复在那张小纸条上摸索,找到它的头,再小心地用另一只手摸到纸条的一端,再把头的那边小心地往纸条的一端折去。折了这一下,又摸索着往下再折一下,然后再摸索,再折……虽然不知道江慕槐到底在干什么,但看着他专注的神情,许如风知道,这个东西一定又是送给斯羽的。他轻叹了口气,小心地退出了房间。在关上门之前,对着江慕槐的背影,许如风轻轻地说:“上天应该给你一个好结果,慕槐!”他关上门,悄悄离开了,所以,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拿起一支笔,摸索着那张纸,在上面零乱地写着:毛里求斯,一切平安,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