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生时代,也学过一些哲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也学过,但由于年轻,缺乏生活经历,认识不深刻,学习仅仅为了应付考试。总觉得哲学很玄妙,又很枯燥,对理论对实践的指导意义根本不理解,生活和哲学仿佛是两条平行线,无法相交。
我开始真正自觉地读哲学书籍,是从1968年初“文化大革命”期间开始的。那年我35岁,生活已历经坎坷。尤其由于我的海外关系多,被造反派以莫须有的罪名,定为“投敌叛国分子”,隔离审查、批斗,长达两年之久。当时我被关押在嵊县卫校的一排平房之中,由于实在无事可做,又一人一间房,很孤独、苦闷,想看一些书,又无书可看,只允许看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于是我要求母亲将家中唯一值钱的一张老式床卖掉,将所得的150元钱全部去新华书店买马列著作。当时一册《反杜林论》只7角钱。买150元的著作,数量就相当可观了。连《资本论》的三大册也全部买了来。
开始,读这些书,仅仅为了消磨时间,而且读《资本论》有许多地方看不懂,看不懂我就“走马观花”,一目三行,一知半解也无所谓。但这种“走马观花”也有好处,至少懂一点大概的意思。
后来我读到一册列宁的哲学著作《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这本书让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空间与时间”、“自由与必然”等科学的论述,这极大地开阔了我的视野,第一次认识到波格丹诺夫的唯心观点与辩证唯物观点的根本区别。
从列宁的哲学著作开始,接着我又认真阅读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又读了斯大林的《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等哲学著作,特别是斯大林的著作通俗易懂,我受益匪浅。
从此,我对马列主义的哲学著作真正产生了兴趣,从对《资本论》的“走马观花”到对哲学著作的“安家落户”,我决意专心攻读哲学书籍。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已整整30多年了。我读了不少中国古代、西欧、东欧近代的哲学书籍,即使“走马观花”也好,当然有许多哲学著作至今仍然似懂非懂。
但在很漫长的岁月里,学哲学仅仅作为增加知识的手段,作为在亲朋面前夸夸其谈的资本。至于如何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我从来没考虑过。现在想来,当时哲学还没有在我心里“安家落户”。
通过学哲学,我的思维活跃起来,讲起理论有一套,分析社会某种现象,分析某些人存在的问题,我都可以讲得头头是道。但却从来没有用哲学来针对自己身上的问题。
相反,我认为,既然客观事物永远是运动着的,而且,当我们的主观世界去认识客观事物时,永远只能接近它,而不能100%地来完全认识它。这就是说,别人来认识我这个人,也永远无法认识我的全貌。既然如此,如果我做得隐蔽些,寻欢作乐、拍一些黄色照片,别人是永远不可能知道的。于是我成了一个“自觉”的两面人,一个玩世不恭的人。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万没有想到1983年在全国严打的声浪中锒铛入狱。
10年大牢的改造,是痛苦的。这时我才开始严肃地反思,用哲学的武器无情地解剖自己。
然而,一个人若真正做到理论联系实际,改造自己久已养成的恶习,不但是痛苦的,也是很难做到的。正如毛泽东所指出的那样,一切反改造的人们,他们只有通过强迫改造,才能自觉改造。
我个性很强,开始的几年改造生活,常常因为一点小事与他人争吵,还对抗过队长的教育,有反改造的行为。后来经过强制改造,在队长的教育和其他犯人监督下,我才渐渐地改掉不少恶习。
10年劳改,我最大的收获是真正认识到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特别是回归社会后,我越来越尝到哲学对实践指导意义的甜头。
回归社会16年来,我所以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并有了一些成绩,都应该归功于辩证法对我的指导。
回忆这个过程,恰恰说明了这个结论。
回归社会后,我想大干一番,但却碰到一连串的打击。
我向《嵊县经济报》投稿,报社发表我的摄影作品时,有人批评报社:“汪爱源是劳改释放犯,为什么经常发表他的作品?”于是报社建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今后发表我的作品改用笔名:汪洋。
有一次,我骑着自行车去大街买点东西,突然被一青年人飞驰的摩托车撞倒,我的自行车的前后轮都撞变了形,我也受了轻伤,我拉他要求赔偿,没想到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劳改犯想要翻天?”一边破口大骂,一边骑车扬长而去,路人见了也没人打抱不平,只是摇头感叹。
又有一次,在人民剧院举行表彰大会,当发奖时,有一个单位的领导要我登台去拍摄,没想到我刚登台,舞台上突然冲出一个干部,大骂:“你给我滚下去!”
在开始回归社会的三年中,碰到这些不愉快的事不下二十余次。
但每次我都“忍”了。也只能“忍”了!
有人说我过去的牛脾气怎么一下子改了?其实这正是劳改10年痛苦磨炼出来的“修”功。
这里有一个生动的细节。
那位叫我“滚下去!”的干部事后拍着我的肩膀说:“当时中央台在拍,你随便上来不是乱了套?”
我立即意识到,这位干部的行为,已经为事物的转化创造了条件。
我笑道:“以后一定注意。”
于是两人握手言欢。
从此,我俩成了好朋友,凡我办的摄影展他都来参加,更让人感动的是当浙江电视台来拍我的专题片时,他坚决支持。
这件事使我深深地懂得,生活中应如何运用辩证法促使矛盾的转化。
“对立统一”规律告诉我,事物的转化是有条件的,那么我应该如何行动起来,促使人们对我理解、宽容与接纳呢?
于是,我首先利用劳改中学习到的摄影理论知识,开办起“摄影培训班”。当时社会上各类培训班众多,培训费一般在100元以上,我只象征性地收15元。第一期培训班只有8个学生,由于我教学认真,又手把手地教,第二期学员猛增到60名。因我的场地小,于是分两班进行。摄影班每一月为一期,我连续办了20期,学员达500多人,这些学员中有工人、农民、商人、医生、教师等不同身份的人。后来发展到七所中小学聘请我担任摄影班辅导员。我觉得,这时哲学才真正在我心里“安家落户”了。
同时,我又积极投入我的摄影创作,16年来在全国各报刊发表摄影作品近千幅,其中有13幅在省级以上摄影大赛中获奖。2003年终于荣幸地成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
事物的发展在实践中不断地产生转化,我感到最幸福的是,如今再也没有人叫我劳改犯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感到最幸福的称呼:汪老师。
回归社会16年来,在实践中我自觉地用唯物辩证法的基本原理作为行动指南,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哲学的此岸性、现实性和力量性(即精神能转化为物质)。许多人把哲学视为“彼岸性”,没有把理论与实践真正地结合起来,难怪当年毛泽东曾指出:让哲学从哲学家的课堂里解放出来。这具有何等巨大的历史意义啊!
当然我更不能忘记,促使事物转化有一个更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感谢党的改革开放的伟大政策。
因此,我要说,感谢时代给我带来春风。我想大声地告诉那些像我一样犯过罪错的人,我们只要以唯物辩证法作为行动的指南,坚信我们将会有美好的明天。
2008年元旦
写于浙江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