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祷告结束,并且用完晚饭,希嘉不得不红着眼眶在灯下拿着画板奋战。
颜料是矿物、植物、动物、之类的色粉与调和剂,调和染料这同样是一门学科。
“我告诉过你的,赤石粉不能加太多的水,看来你都忘记了,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水晶粉要不要加水?——哦,加水?回答错误。”
说完,教鞭就打在了希嘉的肩膀上。
不轻也不重,但足够希嘉疼上那么一下子,并且尝试用眼泪来博取同情。
“不,这样看着我没有用,你的懒惰与贪玩让关心你的人伤了心,还有这并不是惩罚,而是你该完成的课业。”
调配好颜料后还有画画、抄经书、背诵经文圣言。
看到希嘉红着眼睛抽泣,可怜巴巴的样子,方白不由的想到父母教小孩写作业时的情景。
都是过来人啊…只是他变成了一条狗,无忧无虑了许多。
只需要趴在壁炉旁边的毯子上,定时定点的排便,剩下的再不会有人苛责什么。
总不会有人跳出来指方白的鼻子问:六级过了吗?有车吗?有房吗?工资过万了没,就敢现在睡觉?
…
一直到夜间的第一次钟声敲响,方白才恍然惊醒。
此时大约是十二点左右。
房间里黑漆漆的,壁炉尚有余温,但火已经熄灭了。
身为一条狗,黑暗为难不了他,毕竟他的身体是一头狼,只是遇到了不认识火狼幼崽的阿木父亲才侥幸靠和露水吃虫子活了下来。
这点黑暗难不倒他。
用头顶了顶房门,门上锁了,外面有脚步声,还有门缝隙间晃动的淡黄光芒。
是教堂的敲钟人。
等到脚步声靠近,方白开始抓门,低声的呜咽着。
“火?”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呜呜——”
方白低声咆哮着。
“哦?是希嘉小姐养的狗,要上厕所吗?”
门外的传来钥匙碰撞的声音,还有开锁的声音。
一盏马灯在微风下轻轻的晃动,背后是一个佝偻的身影。
“出来吧,好孩子,别乱跑,明天你的链子就做好了。”
方白点点头。
“恩!?你刚才再点头?”
但是方白已经不再理他,从他侧身挤了出去。
“嘿,回来,乖孩子,回来。”敲钟人在后面着急的喊着,却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洁,整座教堂沐浴在月光之下,如平静的画卷,忽然一个身影就窜了出去,敲钟人在后面压低着脚步声追赶。
风轻轻的晃动着敲钟人的马灯,远处山上隐约有虫鸣声。
方白抬头望了望,然后蹲下,静静的等着。
一道荧光跳上了他的后背,隐约有皮毛摩擦声音,接着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摇摇晃晃的马灯很快靠近,一只有力的大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上面湿漉漉的,带着汗渍。
方白没有躲,他感受得到手上的颤抖:“别跑了…呼…乖孩子,别跑了。”
要是早上希嘉小姐起来看不到火的影子,他很有可能会被狠狠的揍上一顿,在牧师老爷的求情下或许会好上一些,但骂一顿总少不了的。
方白乖乖的跟在敲钟人的后面,被他的影子覆盖。
“进去吧,快进去,里面多舒服啊,又大又暖和。”
现在虽然是春天,白天中午仍有些热,但到了晚上,寒风就会响起直到早上太阳出来的前一刻。
方白没有犹豫,从门口走了进去。
背后的门迫不及待的就关上,接着就是钥匙锁门的声音。
随着脚步渐渐走远,方白侧耳倾听,外面就只有剩下了偶尔响起松动窗户晃动的声音。
“呜~”
方白低声呻吟。
背后的荧光摇摇晃晃的飘到了他面前,被他一爪子按到了地上。
一个穿着裙子的迷你生物在地毯上挣扎求饶。
花粉妖精,一种不算神秘的神秘生物。
喜欢吸食人兽血液的小人儿,在书中和口头传说中——它们会伪装成美丽女人或者性感男人声音诱惑路过它们领地的路人,然后将路人血液吸食殆尽。
但事实是,这个小东西相对于人类血液,更喜欢野兽血液,也不会伪装声音,只会发出呦呦呦的叫声。
十分胆小,且温顺。
在自然状态下会于一些食草动物建立共生状态,动物提供血液,而它们则在捕食者靠近的时候发出警告。
爪下的小东西变成了一朵粉色小花模样——它们在受到惊吓的时候身后翅膀会将身躯包裹起来,形成像花朵一样的鞘,沾附到敌人或者树干上。
翅膀上沾满了两种毒素:催情、致幻。
效力十分强劲,亲测有效——方白不想回忆。
所幸村子里只有一条牧羊犬。
“呜~!”
这是警告的声音。
翅膀打开,小小的少女跪在地上,继续求饶。
它们的智商同样很高,至少不比牧童阿木差多少。
方白晃了晃脑袋,示意它爬到自己的后背。
这是花粉妖精妙用之一,除虫。
它们拥有灵巧的双手,不仅会搭建自己的迷你房屋,还是除虫小能手。
方白之所以皮毛如此干净、顺滑,就是靠这个小家伙。
以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放养的狗大多数都会长满蜱虫、患有严重的皮肤病,倒霉一些,狂犬病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人都一身病,何况狗呢?
方白心安理得的趴了下来,脑袋放到地毯上,感受着妖精在皮毛中穿梭,奇异但舒爽的痒痒感,不得不说这是这种享受,而代价不过就是付出一点血液。
淡淡的月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悠悠,洒进窗户,铺到房间。
一直到夜晚两三点左右,妖精吸饱了血液,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飞在方白的面前。
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翅膀和身体似乎分道扬镳,以一种异常不协调但可爱的轨迹飞行。
“呜呜——(三次)”方白低声吼叫着。
三年来的默契和友谊让花粉妖精小手撑着脑袋,做出思考的样子,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靠近人类居住的花粉妖精懂得人类语言,也懂兽类语言,在语言这方面它们似乎极有天赋,与其说是语言天赋,方白更愿意相信是某种神秘的力量使得花粉妖精能够感受到人类或者动物内心的想法。
这是方白发现花粉妖精的潜在功用之一,如果它会写字,那么就可以成为一个跨越物种的翻译官。
当然,前提是被翻译的对象可以接受:一只狗试图通过一只花粉妖怪与自己说话的奇怪经历,毕竟在正常人眼里这有点疯狂了,不是吗?
想这些东西或许有点早了。
从牧师和希嘉的对话中,方白大概知道了明天自己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村庄,踏上路程为两个星期的如城进修(上学)之路。
在这个只生病只能看牧师、鸟嘴医生、草药医生的年代,不仅仅是老爷们、上层人士能杀死人;疟疾、热病和冷病(这里的发烧感冒)、伤口感染、拉肚子....都可以杀掉一个人。
而路上的野兽、强盗、疯子因为某种信仰而不吃狗肉的可能性很低。
该准备的东西绝不能马虎。
方白思考了一下,侧耳在门口处听了一下,除去虫鸣,外面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偷偷从门缝的间隙里溜进来,微风卷进来的冷空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起来没有人了。
“嗷呜呜~”
对着缝隙的月光,方白难得释放了狼的天性。
一旁的小粉(方白刚起的名字)摸了摸自己小小的耳垂。
“纵横”荒野这么多年来,对于这样既狡猾、懦弱、温顺的火狼它还是第一次看见;它所看见的火狼都是一些蛮不讲理、凶狠、残暴的家伙,成群结队就是它们的标志——它们令人类破胆、狮子胆寒。
这家伙就是一个异类,没错,异类!
嚎叫完毕,方白确定没有人了。
晃了晃脑袋,支起上半身在门板上用力的抓了抓,最后转头看向了小粉,毛茸茸的狗脸上人性化的出现紧张的表情。
......
夜静悄悄的。
就着皎洁月色,一个红色的、毛茸茸的脑袋从窗户后面探出头来,上面的灰尘让它吃尽苦头,狠狠的打了几个喷嚏。
左右张望,确定了没有一个人以后,以一种类似于人类“手忙脚乱”完全不像狗的动作爬了出来。
落到了教堂的后面。
教堂的后面属于较好的地段,但因为是类似于“广场”专门集体礼撒,或者烧死、吊死罪有应得之人的地方。
所以很少有人愿意经过这里,除了一个摆满干枯鲜花的小舞台、以及两根结实的柱子外,剩下的只有大片的月光。
当然,还有一只狗,和他的影子。
方白有些害怕,这身为一条狗实在有些丢人…丢狗。
但这里吊死过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历代牧师都会在这里吊死人,无论是真有罪、还是被认为有罪的人,在他到达这个世界三年中,他目睹过。
现在感觉那些鬼魂仿佛还在广场的上空游荡哩。
晃了晃脑袋,丢掉那些自己吓自己的幻想,他并不是第一次大半夜在村子里闲逛——身为一条狗半夜闲逛很正常。
今天的他有些敏感了。
更何况他的目标是村子的墓地,那里更吓人。
......
小村庄的墓地离这里并不远,就在小村的南面,翻过两座山坡就到,路上也没有太多的阻碍物,唯一需要克服的只有自己心理。
月光照在墓碑上,就像死人苍白的脸,夜风吹拂,就像冤魂在耳边呢喃,哪怕是踩到了树枝也像是死人伸出的鬼爪。
一路小跑,现在在他的左侧,就是一个鼓起来的小土包——埋着一个被牧师吊死的小女孩。
犹豫了一下,方白还是快速的刨了起来。
做为一条狗,这很简单,何况东西埋得也不深,那天晚上,他亲眼看见负责埋葬小女孩的农奴被吓跑了,后面拿着牧师老爷送的圣水才草草的将东西铺上了一层土。
并且事后完全没有人再敢提起小女孩的事情,更不可能重新掩埋。
泥土被慢慢的刨开,很快就露出了一个漆黑、坚硬、质地类似水晶的花瓣,在看见这个物体的一瞬间。
方白背后的寒毛一根又一根的炸起!
来自动物的灵敏听觉让他听到了来自背后脚步声。
平时脚步声或许没有这么恐怖,但是这里是墓地,谁会大晚上的来到这里?更躲掉了他灵敏的野兽听觉、嗅觉?
脚步声就像凭空出现,那就有点吓人了,当然,也吓狗。
方白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像一条正常的狗那样往后看,同时不显露出害怕的表情,如果一条狗害怕幽灵那就有点奇怪了。
接着他就看到了他一生难忘的场景。
黑暗的墓地,在柔和的月光下有了一丝软绵绵的莹白,远处鬼影一样的树木似乎也柔和了起来。
脸上一阵清凉,耳边传来风的低吟。
鼻尖嗅着,尽管什么都没有,但总感觉甜丝丝的感觉沁入心间。
墓地当然没有这么美好。
但在方白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幽灵,一切似乎都因为她而变得柔和的起来。
半透明的躯体,穿着雪白的裙子。
以一种不符合物理学的姿势,半靠着、坐在空气中。
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用一种似遗憾、似孤独...是方白无法体会到的情绪,痴痴的望着月亮。
修长洁白的小腿探出裙外。
晶莹剔透的小脚丫,轻轻的勾着,挤在一起,
晃啊、晃啊、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