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冷月与黑云撕扯一番后终于冒出了头,虽还未全胜,但夜不再那般昏黑暗淡了。雪府东墙下,游雪与狐妖已对峙了半盏茶的功夫,二者皆一动不动,互相打量着对方,只是这情势却被游雪完全掌控。
游雪自出府后,心中激动敞怀之感时常涌起,到雪府后,对母亲的“离去”愈加激愤难平,他曾在一个夜晚立志要诛天下之魔,可时过境迁,直至今日,他方才遇见首个待诛的“恶魔”,这怎能让他不喜?可意外的是这狐妖竟在雪府之中闹事害人,思之过往,随即愤恨愈深,本亦快速斩杀的想法也悄然而去,转而竟生了要虐杀对方的念头。
游府这十几年来饱受窘困之境,又被冠之“鬼府”的名号,加之各种原因,游府衰落的速度可想而知,这也不足以为奇,可游府众人却不得不低头做人,时常忍受山鸣县百姓的非议,闹个天灾人祸的,游府又要往外“使钱”,可也讨不了好,已是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幼识文习字,耳目熏陶,游雪与那些大咧咧、性情暴躁的习武糙汉子不一样,他有智有识,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他虽练武,可并不侠义,更从没干过“拔刀相助”的的豪举,这不怪他,毕竟他生在游府,习惯了孤独的人怎会去多理会他人?他对外极为自私,当他认为有了不再被欺压的能力后,内心深处的反抗愈加强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想法自此便从未消失。终于,他等到了!
月儿大胜,破云而出,虽是残月,可仍将整个世界照得格外的亮,雪府也不例外,那东墙下,墙阴突显,狐妖在内,游雪处外,一明一暗中似暗藏无数危机,可这些早已吓不住游雪。
眺了一眼天上,游雪冷笑道:“从哪儿来的?”那狐妖不再镇定,转而直打哆嗦,它听不懂,可从游雪上扬的嘴角便知是嘲讽讥笑的言语,哼唧了几下,游雪听见了。心中微微失望,狐妖竟不会人言,游雪无奈,刚想好的一套言词只能抛之脑后,“可不能就这样结束!”游雪嘀咕着,一定要折磨对方一番,如此才能让他舒爽一阵。
片刻无言,游雪回忆着梦中一个个惨烈恐怖的场景,突兀冒出了一个想法——吃了它?摇了摇头,可一番思虑后却也是无果,无计可施,那就吃了吧!游雪抬了脚,那狐妖倏尔疾向墙头一窜,砰的一声,它又坠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是被游雪当空击落。
游雪施展“缚阴手”,右臂直出,将那狐妖拎到半空,他有些许激动,不单是捉住了猎物,实则是师父法相传的“缚阴手”有了作用。法相曾对游雪说道:“妖魔看似虚无,却也存在实体,只是常人难以窥探而已。”那“缚阴手”便是擒拿妖魔的一种手段,游雪初次施展便已得手,心中自然一喜。
时至亥时,已是深夜,雪中飞等候游雪而不见其人,心中早已乱作一团,游雪初次来雪府稍聚一时,若出了事情可如何是好,在墙头徘徊许久,雪中飞纵身跃进了雪府,心中暗自揣揣不安。那后院的屋内哪还有游雪的影子,只见院内几块残砖四落,迎面的窗户已破了一个黑洞,可正门却完好无损,雪中飞惊恐不已,忙提高了万分精神,寒剑随之出鞘,缓步试探入了屋内。
几道亮光自屋顶的缝隙而入,乍一看,那每道缝隙似有寸宽,似是几把残剑凌空悬立,雪中飞初见此景,登时背心一凉,暗叹道:“这是何人所为?”转而想到了游雪,随即又摇头难信,可这府内哪还有别人?见母亲沉睡无恙,面容慈祥安定,雪中飞长舒了一口气。摸黑点亮了蜡烛,屋内四处寻探游雪的踪迹,可除了地上齐整的窗帘,再无它物,猛地抬头看向那几道缝隙,冷不丁生了念头——莫非今晚有人深夜造访,不禁为游雪安危而担忧。
顺着屋外的踪迹一路追寻而去,那残花断石冲击着雪中飞的内心,这般追逐战他倒是初次遇见,莫非游雪已命在旦夕?转而加紧了步伐,却又小心翼翼,唯恐发出一丝响声,游雪若是那被追杀之人?自己贸然冲过去只能徒送一命,他收紧心神,长吸了一口气,施展闭气之法,呼吸心跳俱已熄灭。
雪府乃是大户院落,左右前后皆百丈有余,几进几处,院落套着院落,大气古朴,初入之人“迷途难返”倒是常事。花卉草木可以种植购买,可房屋却难以重建修复,游雪有心驱赶那狐妖入了东边空地较多之处,他一路东砍西刺以驱使狐妖,若非如此,雪府的损失可不小。雪中飞循着清晰明了的痕迹靠近了游雪,借着月光,朦胧下瞧见了一个黑影,似是与那墙壁生在一起一般。
再向前走了几十多步,雪中飞也不敢过多靠近,可仍是瞧清楚了那黑影便是游雪,一口闷气登时消无,心中略安,可好奇驱使着他停了脚步,他对这位外甥的来历清清楚楚,就连游雪的师父法相他亦探查了底细,这是他身为守城主将的惯有心思,不足为奇。想及那屋顶的缝隙以及一路的景象,雪中飞倾佩之情油然而生,游雪如此年龄,却有这般功夫,当是难得一见,莫非他有着惊天秘秘在身?
武林之中群雄四起,“改朝换代”之快如那风雨之势一般,谁人能掌权称霸百年?那山川大泽、寒屋偏舍中,不入世的豪客武侠何其之多,待其入世之时,必会掀起腥风血雨,那武林世家子弟莫不是因此而相继陨落,游雪貌似便是那初入世之人。
雪中飞师从武林人士,少年得逢机缘拜师学艺,二十多年拼杀苦斗搏得如今地位,他深谙大陆之上异事奇闻、规则法门,可对游雪却摸不清底细,如所有习武之人一般的天性驱使着他一旁窥视着,他迫切希望看到什么,或是游雪施展惊天武艺,又或是游雪身怀宝物辅助修行。
游雪时而抬抬右手向嘴边靠近,口齿似是咀嚼着什么,雪中飞目力穷极,看清了游雪的侧脸。淡漠的眼睛,其中透着光芒,格外瘆人,那半张冷脸扭动着,像是口中有物,可送“食物”的右手哪有东西?雪中飞冷汗直冒,可仍闭气收神,唯恐被发觉,按说他是游雪的舅父,行窥探之举也无可厚非,但此时的游雪是他的“外甥”还是不是,他生了疑惑。
那边游雪似还在吃着,雪中飞全身已是半湿,额头的汗捉急层出,纷纷疾窜入地,比之雪中飞自己尤为惊恐。半盏茶后,游雪砸吧着嘴,像是吃完了,雪中飞瞧得胆战心惊,心中一万个骂自己不该追过来,若是得知了游雪的秘密,哪有不被当场灭口的!窥探别人习武已是大不敬,像游雪这般的举动,若被发现,定会杀了所有知晓之人。
雪府的院墙本就一丈多高,抵挡寒风亦绰绰有余,可雪中飞却似被冷风侵袭了一般,不由地打了个冷颤,雪中飞还未反应过来,那边的游雪已是飘然而至,原处哪还有人影。游雪见是舅父,忙道:“舅父怎地进来了?”雪中飞往后退了一步,一时竟忘记了答话。
幸而雪中飞久经历练,片刻呆滞后便回了神,回道:“你在府里独自一人,舅父我着实不放心,如今好了,你无事就好。”那雪中飞惊恐的眼神游雪又怎会瞧不见,只是碍于情面不能点破,二人一阵无言,游雪跟着舅父回了后院。
雪府下人折腾了许久,纷纷回屋休息,牲棚内鸡叫了几声,声音断断续续,无力之极,许是昨晚闹腾而致。后院厅内,游雪与雪中飞、薛氏、雪若涵一起落座,身旁连伺候的丫鬟亦被退下休息。游雪语词诚挚说道:“外祖母无恙,只需好好休养便可,只是近期万不可过多进补,明日我写个药方,舅父吩咐下去煎服月余即可。”
雪中飞虽对晚上之事仍心中难安,可游雪毕竟是外甥,假不了,况且母亲面相看着舒缓了许多,一切并无异样,只能作罢,想及以往对雪府少加照顾,思及于此,不免惭愧,诚然道:“雪儿,舅父过去对游府少了帮助,你万不可多心,舅父也有难言之隐。”游雪忙起身行礼,几人又一阵寒暄,说了许多府内之事,隔阂顿消。
待至日旦,暖阳渐出,黑暗纷散,雪府的一切较往日都变得格外清晰,早起伺候的下人们虽睡得少,但精神却格外高涨,可后院内的一片狼藉却难为了他们,又要收拾忙活半天。游雪与舅父谈论事务,并未睡下,薛氏与雪若涵已早早退下,二人武人之体,几晚不睡亦是无妨。游雪拿出父亲临别前的书信交予雪中飞,雪中飞一口应允,可神情间却又似乎颇为扭捏,游雪本想说几句“给三哥安顿个差事就可,万不可过多分心”,雪中飞突兀一句:“雪儿,那东西怎样了?”
游雪猛地收话,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模棱道:“孩儿已将其杀了!”雪中飞脸上一阵失落,续道:“如何杀的?”游雪想不出答话,实禀道:“吃了!”“嗞”的一声,雪中飞倏尔离椅站起,眼中满是惊异,那梨花椅被其起身的力道冲地直往后窜,与地石一阵摩擦。雪中飞想及夜晚所闻所见,对游雪所回得“吃了”已信了八分,做为长者,他不想过多失了身份,硬蹦出一句:“什么味道?”
果然,游雪见舅父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心中倾佩之情油然而生,说道:“没有味道,就是寒了一些。”雪中飞强笑道:“无味?这倒意外!”看着极其镇定自若,雪中飞“顺势”又问了许多,游雪含糊答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