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雪回到外祖母房中,向内屋走去,屋内家具古朴古色,左边一张高架子床,床帘半耷拉着,其内睡着一人,被珠帘遮住了脸,薛氏站在床边怔怔出神,不知想着什么,游雪缓缓走近,薛氏这才反应过来,愁眉道:“雪儿为何称言大师师叔?”游雪回道:“家师跟言大师乃故交。”薛氏心中更疑,上下打量了游雪一番,见对方并没有一丝和尚的迹象,又走上前揪了几下游雪的头发,这才长舒一口气,口中喃喃道:“不是就好!”
薛氏面显不快,游雪这才明了,心中想到:“舅母竟以为自己出了家,这般大事,父亲又怎会不告知雪府。”苦笑摇头。薛氏将那床帘揭开挂起,一老妇人缓缓出现在游雪眼前,那老妇人头发全白,每根头发都梳得很认真,脸形略显消瘦,面色枯黄,额上褶皱颇多,脸颊微微凹陷,眉毛极淡,闭着眼睛,眼皮蜡黄,历经岁月的沧桑,这老妇人便是游雪的外祖母。
游雪心中登时五味杂陈,不住地流下了眼泪,砰砰砰,他猛磕了几头,薛氏看得心惊,忙伸手将游雪拉了起来。游雪呆呆看着外祖母,心中皆是母亲的影子,想起从小便失去了母亲的生活,忆起了无数个孤独处在宗祠内的夜晚,这一切为何都如此理所应当?莫非自己便是这种克母的命,初次到雪府,外祖母竟也要离开,他越想越躁,无名之火陡然自身体燃起,阴眼随即打开。
薛氏一旁待得胆战心惊,游雪面色忽阴忽晴,身体四周温度竟倏尔上升,压迫、窒息的感觉涌向屋内众人。雪若涵跟随父亲练武已久,眼见游雪如此模样,已当是游雪因悲痛而走火入魔,急忙走上前,轻声道:“雪哥哥!”不敢触碰游雪。游雪怎会走火入魔,只是怒火难平难消而已,他想不通,这般老人,本就时日无多,为何还要来折磨一番?
打开阴眼,只见外祖母胸口处正趴着一东西,不是狐狸还是什么,那狐狸约有拳头大小,周身血红,耳尖微白,游雪听师父法相说过,这便是魂妖。魂妖多为动物死后而化,每一个无不是活了几百年的怪物,待其死后,得法者便可魂魄不灭,转而成为魂妖,如不打开阴眼,常人根本看不见其踪迹。
游雪正待一把将那狐魂妖自外祖母胸口拽下,手伸到半空便陡然而止,顿时想起了言大师临别前的一番话,既然言大师问能否看得仔细,想必大师也能看见,可为何不动手?其中定有蹊跷,随即细瞧那狐魂妖。
只看了几眼,游雪登时心惊不已,双拳紧握,浑身颤抖,那狐妖何其歹毒,竟以舌尖占据了外祖母的膻中穴,这膻中穴乃任脉上的要穴,如强行将其拽出,恐任脉断裂,“阴脉之海”泛滥,阴气骤散,反倒害了外祖母,游雪呆愣,一时不得它法。
屋内之人寒毛尽束,游雪全然不顾,薛氏听了言大师一番话,心中认定外甥本事不小,故此也不阻拦,上前将女儿拉到身旁,唯恐扰了游雪行医。半响,游雪仍是无计,见外祖母体内阴气并未流失,心中稍安,知是言大师将那狐魂妖镇压一时,此时正昏迷不醒,但醒来后定是继续吸取阴气,到时该如何是好。
半炷香后,游雪无计可施,将心刺剑解下,放在祖母身旁,望狐魂妖知难而退,心中却是七上八下,长命的诱惑在此,那狐妖又怎会放弃?薛氏见游雪眉头紧皱,便知事情不易,上前问道:“雪儿,怎样?”游雪安慰道:“暂时无恙,舅母,府里可还有生病之人?”薛氏疑惑道:“雪儿怎知府里还有带病在身的?”游雪眼睛一亮,他只是随口一提,竟正好得到一良策,急切问道:“病得可严重?是男是女?”
薛氏道:“是服侍过你外祖母的丫鬟,跟你外祖母一天生病的,就是不知雪儿说的严重是多严重。”游雪略带歉意说道:“醒着吗?”薛氏点头,游雪续问:“可能起床?”薛氏微微摇头。
游雪正欲再问,一丫鬟急匆匆走了进来,说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薛氏随即带游雪去迎,刚出屋,便看见一男子迎面而来,那男子一身银黑虎豹饰纹铠甲,走路带风,身高体长,但却一点都不消瘦,反而健壮如牛,左手提着一银色头盔,形似尖塔,右手握着右腰佩剑的剑柄。
乌黑茂密的头发,虬髯黑须,棱角分明的轮廓,鼻梁高挺,英挺剑眉下是一双似火如炬的眼睛,似天空翱翔的巨鹰一般盛气凌人,这男子便是雪中飞,游雪的舅父。游雪初见雪中飞便觉一股莫名压力迎面袭来,好不意外,待一扫舅父的相貌,顿觉“浩然正气可隐可散”的道理,赶忙上前跪下行礼。
雪中飞虽不是粗人,但在军营待得时间长了,对礼法也淡了,身子微躬,右手一把拉住了游雪,他知游雪习武已久,但却并不锋芒毕露,当下便想使力试探一番,他虽不是游荡江湖之人,可武艺却也不遑多让,比起贾更贵、李闯更是高明不少。
游雪突觉一股巨力自下奔来,心中犹豫,不敢发力,但出于本能,仍是使力按下,雪中飞略感惊讶,手上再加了几成力,面色登时一红,游雪不想剥了舅父面子,假装不敌,向后退却几步,可雪中飞又怎会是贾更贵一流,当下便看了出来,笑道:“来,打一场!”身子倏尔跃起,飞到了游雪右边的屋顶,游雪赶快躬身抱歉道:“外甥初见舅父,还未行礼,怎敢动手。”雪中飞一时兴起,又怎会多想,说道:“我在武场等你!”转而便不见了人影。
游雪进退两难,追也不是,退更不是,况且他也有此意,二人可谓心投意合,但跃到屋顶又似乎不妥,只能干愣着。雪若涵唯恐游雪与父亲打不起来,小跑上前,娇笑道:“我给雪哥哥带路!”薛氏苦笑不已,见丈夫还似年轻那般争强好胜,英气逼人,心中爱忧起伏,竟也想前去一观,说道:“一起去吧!”
雪中飞掌管南林郡的守备队,乃四品武将官衔,可谓是有名有权,守备队虽大都驻扎在南林城四大门,可雪府旁的护南营也有一营士兵随时待命,说是协助内城治安,然则是雪中飞的私人卫队,其忠诚度比四大门强了不少,雪中飞自侧墙跃至营内武场中,他这般落地倒是无事,士兵也已习惯,可要是游雪跟过来,就说不好了。
雪若涵带着游雪与母亲先出了雪府,然后再从护南营正门而入,初进门便见一好大的圆场,左右便有二十多丈,圆场内几十人正操练着长矛,动作整齐划一,连呼哈声亦是如此,圆场一过,便看见一半丈高的石砌长台,台上平整如一,雪中飞正看着下方操练的士兵,其身后站着三个士兵,与下方士兵一般皆身穿褐衣,头带灰巾,那三人一看便知在营内地位不小。
石台左右插着两杆长旗,旗上鲜红的“雪”字在白底衬托下竟有些渗人,薛氏进门,操练的士兵们动作猛地一滞,可雪中飞没有示意停下,士兵们回过神来仍继续演练,待至一套动作走完,薛氏、游雪、雪若涵和陪同的丫鬟也已到了雪中飞旁边。
雪中飞手一抬,士兵们立即停了动作,他随即开口道:“今日我外甥前来府上,带过来给大家认识一番。”游雪乖乖上前,跃至台下,向士兵们行礼,报了姓名,雪中飞满意点头,又道:“退至两侧,将弟兄们都叫出来,我与雪儿比试一场。”士兵齐口一声“好!”
游雪正发愁间,圆场已被百号人包围,人虽多,但嘴却不杂,场内安静的出奇,雪若涵期待不已,又担心父亲伤了这位才见面的哥哥,抱住父亲的胳膊,撒娇道:“爹爹,过会儿你可要手下留情!别伤了雪哥哥!”雪中飞笑道:“哎哟,这才刚见,胳膊肘就朝外拐。”雪若涵脸上登时羞晕一片,怨道:“雪哥哥是您外甥,怎么成了外人。”雪中飞无奈道:“不是外人,爹爹错了!过会儿爹爹打不过了,你可要喊你哥哥手下留情。”雪若涵微笑点头,心里一百个不相信。
游雪耳力极好,雪中飞父女的一番话被他听了个仔细,登时愁眉苦展,正思虑着,雪中飞已跃了下来,此时他已卸了盔甲,一身黑衣,显得精炼之极,他左手握着佩剑,随时便要出手。游雪行了一礼,赶忙拔出了一尺多长的断剑,士兵见他拿一把断剑,登时微微骚动,游雪尴尬苦笑,雪中飞瞧见那把断剑,心中一凛,知游雪曾恶斗一番,那剑身光泽颇好,实乃不错的一把好剑,剑乃灵动之物,不逢高手,又怎会轻易折断,游雪能全身而退,必是本事不俗,随即不敢轻敌,也不管对方剑残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