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山林逐渐隐入昏暗,影魔隐匿于深林之间的阴影中,暗暗搜寻阎泽的踪迹。
他借着齐越的身份近两年,只为潜伏在清心宗夺取秘术,本以为此次测验只需要除掉千浔便再无后患,不曾想踢到了一块铁板。
自己用来混淆视听分散出去的近十个分身被那女人逐个击破,不仅如此,那女人还将沿途寻到的弟子全部安置进结界中保护了起来。事情败露,他已经无法全身而退,只能拼死一搏。可如今魔核破损,虚弱至极的他倘若被抓住,恐怕无法在那女人手下撑过一招。
现在,不会被千浔找到,自己又有能力一搏吞噬掉的,只有阎泽了。
当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特地把那看起来有些难缠的内门弟子困于两重障内,同其他人隔离开,反倒是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
只要能杀了并吞噬阎泽,他就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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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泽默然伫立在深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漆黑的瞳仁深处小小地映着眼前的一团火光。
夜里的潮湿的寒气打在身上很冷。
或者说,应该很冷。
阎泽一直很冷,也已经习惯了寒冷。
在外门的日子太过安逸,竟让他差点忘了濒死时周身彻骨的冰冷与死后魂魄坠落时的无助与无尽空洞。
怎么能忘了呢。
他是从无间爬回来的恶鬼,他要向所有负了他的人复仇。
他的气息越来越沉静,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上溢出,将他笼罩于黑暗。
周遭的景物褪去,阎泽盯着篝火的瞳仁愈发幽深。耳边是无间地狱里千千万万厉鬼凄厉的嘶喊,眼前是尸横遍野,血染的天。他再听不到篝火燃烧的声音,更没注意到手腕上的那串手链散发着莹白的光。
“叮铃”
萦绕在阎泽周围的黑气停滞,被手链散发出的光缓缓照亮,吸收进灵石中。
从手链那里缓缓传来的温度微小却不容置疑,将阎泽稍稍拉回现实。
“叮铃”
啊,是楚昭啊。
——“嘘,我带你去吃早点……”
——“师哥啊,我好像,真的扭到脚了……”
——“师哥……”
——“晚辈心有所愿,想向秦宗主要一个人。”
“叮铃”
——“阎泽!!!”
——“……他死了。”
——“你们给他陪葬吧。”
“……”
“师哥。”
阎泽缓缓睁开如墨般漆黑的眼,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燃尽,星星点点的余烬在寒夜里散着微弱的暖光。
“师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阎泽微眯双眼,努力让涣散的视线聚焦,又抬手擦干眼睫上的水汽。他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头很疼,耳边残存着先前那些凄厉叫喊没有散去的余音。
他浅浅呵出一口寒气,抬眼循着声音看向来人。
黑暗中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
余火彻底熄灭,柴火噗地断裂成灰,那人不声不响立在篝火另一端,看不清脸,姿态有种说不出的僵硬。
阎泽有些犹疑地凭借着刚才记忆中听到的声音像那黑影问。
“齐越?”
那人影没有回应,依旧直直地立在那,看不清五官,但阎泽总觉得那黑暗下的人脸上咧开了一个可怖的笑。
阎泽直觉那绝非齐越本人,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抓了一把落叶起身。一阵劲风扫过,树影摇曳,原本立着人影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阎师兄怎么能这般没有防备啊。”
森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又隐匿于黑暗之中。阎泽猛地用灵力向身后甩出叶片,叶片破风钉入树干里。
影魔顶着齐越的面皮,再次出现在阎泽身后不远处,发出了一声嗤笑。
本想借着齐越的身份让阎泽放松警惕后速战速决杀了他,而现在,他现在却不急着动手了。
一者这是他的地界,料那女人再厉害也找不到这里,绝对安全。
二者他刚刚观察阎泽很久,他心神不稳,身侧黑气尚未消除,正是心魔未消十分虚弱的时候。
更何况,比起杀戮,他更喜欢品味追杀时猎物的恐惧一些。
“小子,我让你一刻。你若能逃,我便不杀。”
阎泽闻言眸中一暗,当即转头飞身离开。
那黑影的实力难测,而且完完全全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在如今的状态下击杀它,只能找机会设伏反击。
影魔见阎泽转头逃窜,兴奋地怪叫一声,齐越的人形扭曲鼓胀,身侧皮肉破裂,从里面伸出几只黑色的长臂,俯身匍匐在地上,抬爪猛向阎泽离开的方向挥去几道风刃,飞快追去。
饶是修炼的速度再快,阎泽也没有到上一世巅峰时期那般高的修为。
在从高阶魔物手下躲避风刃的同时还要设阵,一开始还好,但在几次未能完全躲过致命攻击留下了不少或深或浅的伤口后,他逐渐开始力不从心。
步伐逐渐变得沉重,视线也由于失血开始有些模糊,影魔带着血腥气的气息一直若即若离地跟在身后。
阎泽咬紧牙关,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
还差最后一个阵位,只差最后一步。
影魔也追腻了,从身上散出黑影化作数道黑色的藤蔓刺向阎泽。
“叮铃”
藤鞭擦过阎泽的手腕,破开皮肉,也割断了手链。
阎泽闪身躲避的身形顿住,回身奋力向散落在空中的坠子扑去。
“噗”的几声,尖利的藤蔓刺穿了阎泽的血肉,将他架在半空,那些黑藤很快又变回黑影消散,青年的身体便直直坠在地上。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血汩汩从方才刺穿的伤口流出,很快形成了一小滩血泊。阎泽束起的发挡住了脸,看不清神色,只是用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串坠子。
“你不想活了?”影魔有些愕然,随即又讽笑一声,“倒也好,正好我也不想追下去了。”
“叮铃”
——“这是传讯铃。”
——“催动它,我会立马赶过来的。”
“咔咔”
被阎泽紧紧攥在手里的灵石破碎,化为齑粉。那些灵力被阎泽吸收,鲜血止住,他身上的伤口也愈合了一小部分。
传讯铃散着莹白的光,像是感到主人处境危险,在提醒阎泽催动它。
对此浑然不觉的影魔正准备上前,只觉得眼前一亮。阎泽单膝跪地,双手结印后喝道:“破!”
影魔瞳孔紧缩,他活得时间很长,打过交道的正道修者不下少数,对他们的招数更是了解甚多。眼下这个青年的架势,竟是要完成所有爆破术中威力巅峰的术法。
这样一个修为未达金丹期的小子,怎么可能完的成!!!
惊疑之际,他对上了阎泽视死如归的眼神。
深红近黑的血染透了青年一身白衣,额角一道长长的伤口流下的血糊住了他半边脸,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恣睢的笑绽开在苍白的脸上,诡异而妖邪,比起影魔,反倒更像个从地狱走来的罗刹。
影魔心道不好,硕大的身体像反方向一跃想要躲开爆破范围。
预想中的爆破没有发生,阎泽在赌,他赌影魔多疑惜命的性子,事实上他也赌赢了,给自己争取几个呼吸的时间逃向最后一个阵位。
身后影魔恼怒的嚎叫响彻森林,巨大的压迫感飞速逼近。
传讯铃在发烫。
鬼使神差地,阎泽摇响了传讯铃。
迷障外的楚昭神色一凛,击杀一只影魔的分身,转身向传讯铃共鸣的方向飞速掠去。
按阎泽粗略的计算,最后一个阵位在迷障的边缘,结阵人赶到后会短暂地形成一层结界以确保结阵人施术时的安全。
传讯铃的时效只有半刻,他再坚持半刻,他等她半刻。
结界形成没多久影魔就赶到了。
阎泽支起一条腿靠坐在结界边缘的树上得以片刻喘息。
“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多久。”影魔阴狠地看向结界里的阎泽,“想靠着结界拖延时间完成杀阵?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从结界旁的土地里探出数根和之前一样的黑色藤蔓刺向结界,结界光芒微减,与强盛尖利的黑色藤蔓勉强抵抗。
影魔狞笑一声,悠然在结界外踱步,结界破碎只是时间问题,他只需要提防着阎泽有什么其他举动。
阎泽低垂着眼帘,没有任何反应。
他知道影魔在疑虑自己想什么。
可他思绪纷乱,索性什么都没想。
时间流逝,他在倒数。
十,九,八,七……
时间归零。
传讯铃在他眼前铮地一声破碎开来,他本以为自己能如释重负,可心口却钝钝一疼。
所以那些他所麻痹自己去相信的,不过是魔道妖女一时兴起的虚言。
“呵。”他这辈子,还是改不了天真。
“咔咔”
结界破碎,可阎泽并未作出任何动作,反而垂下了双手。
数根藤蔓洞穿他的身体,疼痛撕裂着他的神经。
血混杂着内脏的碎末从嘴里咳出,他却笑得粲然。
他要把这疼刻在骨血里,抛却所有愚蠢的善念,化作世间最恶的鬼,负了他的,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