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马车行驶到了大理寺门前。
丞相大人下车,恰好与从大理寺里走出来的平西伯碰面。
少年丞相笑得温润如玉,上前揖了一礼,道:“平西伯,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秋子修冷淡地点头。
“苏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秋子修不说话。
苏寒温和道:“还请大理寺卿移步至正堂。”
秋子修不说话,只转身进了大理寺,背影冷硬。
苏寒也不生气,悠然着步子进去了。
大理寺正堂内。
秋子修一袭紫袍端坐于台后,面无表情,那一身的冷硬气质,还真像那阎王殿里不讲人情的冷面阎王。
苏寒站于台前,一袭白衣风姿无双,挺拔俊朗,对上秋子修毫不逊色。
那温润如玉的身影,如同风度翩翩的皎皎公子,与这周围阴冷的气息颇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丞相找本官何事?”
大理寺卿终于开口道。
苏寒一笑,道:“本相欲从大理寺卿的天牢中借个人,待到来年秋后问斩之际,再送回来。”
“谁?”
“秦勇。”
秋子修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轻轻拨弄着手中的茶盏。
杯盖与杯身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音,秋子修似乎这才想起下面还站着个人,却也不紧不慢地道:“丞相请坐,来人,奉茶。”
苏寒笑道:“不必,多谢大理寺卿好意,本相还有政务未处理,只望大理寺卿能通融一下。”
秋子修还在那儿拨弄着茶盏,眉眼冷漠,不语。
“本相今日下朝之后已请示过陛下,陛下准许。”
秋子修闻言,略一思索,也爽快道:“可以。”
“多谢。”
苏寒又冲他揖了一礼,便去了大理寺天牢。
她先吩咐狱卒将王小九带到审讯间,却特意嘱咐不能把她绑着。
此时少年丞相正站在审讯间的门前,从她这个角度,可以将审讯监理的情形一览无遗。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想着,今天她似乎又要做她不喜欢的事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想停下,却不得不继续,身处朝堂,肩负重任,这是她必须去做的。
审讯间里,有一个身穿白色囚衣的小姑娘蹲在角落,听到开门的“咔嚓”声,仿佛恨不得把角落钻出个洞来,又往幽暗的角落挤了挤,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苏寒轻轻地走进来,用手势示意跟进来的狱卒出去守着,又回身把门关上。
尽管动作很轻,但终究发出了声音,角落里的人身子一僵,不知道是害怕或是寒冷所致,身子颤抖得厉害。
时值寒冬腊月,她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囚衣,小脸蜡黄,双颊瘦削,下巴尖尖,那宽大的囚衣披在她瘦弱的小身板而上,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袖子耷拉得长长的。
苏寒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脚步的声音,她每走一步,躲在角落里的小姑娘身体就微微一僵,她走得越近,小姑娘身体就抖得越厉害。
王小九心底恐惧,早在进入大理寺天牢时就已经挨了一顿鞭子,虽然数量不多,下手不重,但还是让她血流浃背。
进了天牢以后,跟她住在同一个天牢里的女孩们都看不惯她,排挤她,拳打脚踢的也不在少数。
她从小就养成了隐忍的习惯,可后来风光霁月的丞相大人来了天牢一趟,她只见过红衣少年的邪魅狂肆,却不知道原来少年丞相一袭白衣温润如玉,明朗高雅,风姿无双。
她想起了那日朝堂之上,丞相大人赠与自己那一袭雪白狐裘,与她同在一个牢房里的女孩儿们,想要抢走这价值连城的狐裘。
她不许,她们便对她拳打脚踢,一向隐忍的她,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念头,第一次奋起反抗。
只因为这群人不配沾染那位少年的东西,她不允许她们玷污那位温润如玉的少年。
可到最后,那袭狐裘依然被破坏了。
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姑娘。”
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她狠狠一怔。
这熟悉的声音,与记忆中最温和的声音重叠。
王小九不敢相信,她的双手颤得厉害。
“王姑娘?”
苏寒再次出声问道。
王小九慢吞吞地挪过身体,目光触及那抹温和的月白色,忽然间就不敢动了。
苏寒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把身上的披风解开,俯下身,将披风披在了王小九的身上。
王小九颤颤巍巍地抬头,又赶紧低下头去,连着膝盖也一起跪了下来。
她颤抖着声音道:“民,民女……见过……丞相大人……”
“不必多礼。”
“多谢大人好意……民女……愧不敢当……”她作势要拿掉身上的披风,又道,“我身上脏,恐玷污了大人的披风,大人还是拿走吧。”
“牢房里寒凉,姑娘还是拿着吧。”
王小九愣愣地望着少年丞相,又想起了昔日立于朝堂之上公然护她的温润少年所说之言:“正是数九寒天,这地上冰冷刺骨,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都忍受不了。何况王姑娘是女子,身娇体弱,又穿的单薄,怎么受的住呢?”
是啊,怎么受得住呢?可所有人关心的只是案件的进展,却无人问津她这个被父亲成日关在家里鲜少见人的懵懂少女。
只有那位少年注意到了她。
所处地点天差地别,却是大同小异的话语,同一位温润少年,同样温和的声音,同样的关心。
丞相大人的狐裘和披风都好温暖呐。
她真的很眷恋这样的温暖。
王小九执意把披风脱下来,跪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目带感激地道:“多谢大人好意,小女感激不尽。”
“姑娘请起身吧,”苏寒眸底划过一丝不忍,“听说王姑娘找我有要事相商,在下冒昧一问,可是关于此次案件的。”
王小九起身,稳了稳神,道:“回丞相大人的话……正是。”
“王小姐请坐,我们坐下谈话,不急。”苏寒云淡风轻地道。
“谢过丞相大人。”
“敢问姑娘,可要告诉我什么事?”
王小九微微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苏寒也不急,端坐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她。
半晌之后,王小九走到苏寒面前跪了下来。
苏寒似乎并没有太多惊讶,却还是道:“小姐这是做甚?为何要行此大礼?”
王小九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
“丞相大人,我本是王侍郎的嫡女,在家中却无地位,常被当做下人使唤。”
“一日,家中姐妹命我送一碗羹汤去父亲的书房,书房乃是家族重点,非嫡系血统或特殊传召不得入内,父亲又没有续弦,因而旁人近不得,但我名义上是可进入他书房的院子。”
“我在父亲书房的门外徘徊不前,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令我震撼的语句。当时户部尚书正在书房里和父亲商议要事,不知是什么事,连门外的守卫都喝退了,幸而我才没被发现。”
王小九说到这儿就不说了,苏寒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见苏寒并不说话,王小九又鼓起勇气,道:“丞相大人,我敢保证,我所说的话对此次案件至关重要。”
苏寒微微笑了笑,道:“要怎样才能让本相相信你呢?”
王小九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沉声道:“我以性命担保,只求丞相大人信我一回。”
良久,只听到少年丞相温润如玉的声音:
“好,本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