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手上的动作一顿,好看的剑眉微微一蹙,复又温和的舒展开来。
“泰说笑了,本相愧对何人?所为何事而愧?”她嘴上这样说着,掩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指却微微卷了卷,眼睛依旧只顾盯着手中的书看,未曾抬起头来。
清泰凤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少年,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内敛,语气不明。
“但愿吧……”
清泰出去了,苏寒放下书,微微叹了一口气,修长如玉的中指附上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她掀开棉被,三两下穿上方才的家居便袍,把从睡前开始就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麒麟玉佩挂到腰带上,披着白狐貂裘,缓慢踱步到窗前,伸出手打开了窗。
扑面而来一阵悚然的寒气,苏寒闭了闭眼睛,终于冷静了下来。
清泰不愧是暗器的好手,就连从暗地里洞察人心的技术也是极高的,连她心理都差点被察觉出来了。
她确实有愧。
愧对很多人。
今天又增了一个。
苏寒叹口气,想着以后还是对那个不暗世事,懵懂无知的少女好一点。
她不回去用膳,就这样立在窗前。
从丞相府的书房窗子里往外望,就是丞相府那偌大的后院。
与其说是后院,不如说是一座梅林。
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有一股清香直扑鼻来,仔细望去,那一簇簇洁白的雪花之间,亦有几抹娇艳的火红。
那是红梅,亦是白梅,相互交错,相互掩映,正如同她和姬无邪一样,有挣有斗,有和有睦。可以出招,伤其羽毛却不可伤其皮肉,一条绳上的蚂蚱呀,就好像这满林的白梅红梅,终究在这孤寂的寒天里相互依偎。
好一幅如诗如画的梅景,是那样宁静和谐,令人如痴如醉。
良久,只听得破空传来一道温和中带着缕缕沙哑的声音:“月影。”
一袭雪衣的影卫跪在皑皑白雪之上,“公子有何吩咐?”
“今日那个小猴子不错。”
“侯公公,原名侯胜,弱冠一年,自幼孤儿。永乐一年六月入宫,至今在宫中已有一年零五个月,永和宫二等太监。五年前冬日入逍遥阁,隶属于月楼,是月楼第二代影卫十号,代号猴子,至今为止接任务十六项。”
“影月二十?你楼里的人?”
“是。”
“最近一项任务是什么?”
“靠近并辅佐当朝丞相。”
“知本相身份否?”
“不知,只身在任务中。”
“此人怎样?”
“随机应变,能力很强,头脑灵活,动作机敏。近身拳脚功夫不行,远程可百步穿杨,有轻功在身,速度极快,会使暗器。”
“泰教的?”
“当初这一批影卫入阁之时,恰逢清泰队长回来视察,确实是清泰队长教的。”
“给他换一个任务,靠近并辅佐太子。”
“是。”
“想办法把他送到太子身边,暗中辅佐太子,若有必要之时,助他一把,若不成器,太子弃了,带回阁中重造,主要还是看他自己造化罢。”
“是。”
“去吧。”
“属下告退。”
苏寒轻轻合上窗,坐到小凳上,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饭碗,还是热的。她随意扫了眼今日的午膳。
一盘清炒竹笋,一盘萝卜白菜,一碟桂花奶糕,一碟蛋黄酥,一碗青菜小粥,外加一壶美酒。
那四人今日也是有心了,知道她大病未愈,主打清淡为主,不过这美酒顿顿都是不能去掉的。
苏寒满意的点了点头。
丞相府一向勤俭节约,这在她看来已经足够吃了,甚至以她瘦弱的体格都吃不完,虽然在别的世家贵族的十八道大菜,九道饭后点心面前显得颇为寒酸。
苏寒留了壶酒,动也未动。待用完了午膳,优雅的用锦帕擦了擦嘴,随手一丢,这才执起酒杯,漫不经心地品着。
屋子里原本紧闭的窗子半掩着。
忽然,她剑眉一竖,眉目间透出两分寒凉,唇角微微紧抿。忽又好似得到了什么确认,放松下来。
“风竹。”
温和淡漠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呼唤着什么人。
不知从哪里闪出一道白影,沉默的立在苏寒的身后。
“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
书房里又恢复寂静,只有苏寒那偶尔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品酒声。
良久,苏寒才又开口,温和沉稳而又淡漠清冽的声音中夹着难以察觉的怀疑,“风竹,你说本相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一直充当背景的白衣少女终于抬头,她静静地凝着少年丞相眉眼之间难得一见的迷茫,慢了半拍才道,“主子没错。”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的……”她犹自有些不肯定。
“主子,”风竹打断她,“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也只有如此,才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苏寒沉默。
书房里一时间有些凝重。
苏寒喝完酒,轻咳了几声,又坐到书桌前,拿起一叠叠奏折来批阅。
身为丞相,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肩上的担子自然不能轻了。朝中官员上表的奏折都由吏部送去了永乐帝那,然而每日从各地方送来的奏折,却是由苏寒批阅。
一些阿谀奉承感恩戴德的纯属废话,一目十行就能扔掉不管,梁国疆土是五国中最大的一个,地势也是最好的一个,地方官多如牛毛,她可没那么多时间一个个去批再着人返回。
只有重大事件才要给永乐帝再次批阅过关。
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苏寒看了便自行做主,倒不用惊动圣驾,批好后即可着信差返回。若是一些案件的处理,或者斩首什么的,苏寒若觉得事大,可禀报天听,若觉得事小,也可自己下定论,只要知会户部和吏部一声就可。
不同于丞相府的安静中透着一种温和,摄政王府中却是寂静异常,无端令人生出两分冷峻来。
白茫茫的世界中,一袭墨衣的邪魅少年漫不经心地躺在凉亭之中,显得格外惹眼。
“流风。”
少年开口,声音邪魅,俊雅的脸上尽是玩世不恭。
“王爷。”
从凉亭顶上翻下来一个人。
“今日朝局,你怎么看?”
流风沉默了一瞬,“属下愚钝,不知王爷是说什么?”
“明知故问……”
“属下该死!”
流风身子一僵,身体下意识的跪在地上。
“害怕什么?起来,说说看。”
“属下觉得,丞相大人不简单。”
姬无邪冷笑一声,“自然不简单,你说今日,会不会就是她算计的一出戏?”
“应该不是,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愿不是吧。”姬无邪漫不经心的道,眉眼染上两分冰霜。
流风眉眼低垂,不再言语。
姬无邪却又转过头来问他:“你觉得一个朝堂就上演了两出怜香惜玉,这位神秘莫测的丞相大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流风沉默,眉眼之间冷漠的冰霜神似其主,单看脸,却比姬无邪更要有威慑力,面无表情。
姬无邪也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他猜都猜不出的事,流风又怎会知道?
一时间凉亭内又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