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姬无邪,就看见风光霁月的少年丞相,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之后又舒展开来,眉眼之间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温和。她转身缓步走下台阶,绕着那群女人走了一圈。
她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温和淡漠的脸上,粉白色的薄唇一张一合,低沉温和、清脆空灵的嗓音吐出凉薄的字眼。
她的声音控制地很好,只可以让那三个女子听到,别人俱是听不见的。
这自然也要归功于她的擅谋人心和运筹帷幄了。
武功最深厚的摄政王,站在里面高处,离这大殿中央自然也远,他又没有刻意用内力。
然而离这三个女人最近的也只是王侍郎的幺女王小九。
王小九肯定是听到了,但她只是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颤,竟什么都没有说。至于丞相大人有什么神仙妙法让她闭口不言,这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剩下唯一听见她话的那三个女人,心中狠狠的一颤,眼底涌出无限的惊恐。
苏寒微微一挑眉,嘴角勾起温和的弧度,忽而潇洒转身,又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嗜血的红色衣袂翩飞之间,惊煞了众人。
“我招!我招!”近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丞相人绕着那些女人走了一圈后,那些女人便争先恐后地喊着:“我招!我招!”
也没有人去在意这些细节,在意了又有何用?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他们能撼动的?
首先是那个玉石商人的生母,金氏:“我招!我全都招了!到时只希望各位官人能饶我儿一命,整件事情中,他是最无辜的呀!”
“民妇十七岁那年,父亲是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小县令。彼时天下还未大乱,只是皇帝好大喜功,多爱奢靡,正逢其寿辰,家父带着我上京朝贺皇帝……”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碧玉年华,生性爱玩,活泼好动。尽管父亲再三告诫,在京都要小心行事,无事不可随意出门。小小一个娇弱女子,却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背着父亲偷偷溜出了客栈。
那时世家子弟无数,圣上贪图享乐,因而天子脚下,当街纵马行凶的亦不在少数。谁摊上了谁倒霉,有苦无处申,而初来乍到的金大小姐就成了这样一个倒霉蛋。
一辆马车眼看着就要撞过来,两个娇弱女子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那匹骏马冲着他们飞奔而来。
就在此时,青色的衣袍一闪,再睁开眼时,她已落在了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怀中。
青衣公子冲她温和一笑,她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好似有无数只小鹿在乱撞。
“姑娘,在下方才救人心切,冒犯了姑娘,还望见谅。”
那时候的金大小姐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门姑娘,听到他温柔细腻的语调,看着呵护的眼神,一颗心止不住的沦陷了下去。这一陷,就是三十多年。
那个玉石商人金明清,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的母亲,他只知道母亲是父亲的一个外室,他只是父亲的一个私生子,任何时候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喊他一声“父亲”。
从未听说过,他的生父生母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只是他混迹江湖多年,深知母亲不可能骗自己,而且话语中又有重重漏洞。
多俗啊,英雄救美佳人倾心,或许他的出生,就是生父的一个谋划罢了……
而后是王氏:“我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京城之中,父亲和祖父都有功名在身,虽不是高官门第却也是小康之家,算是个书香门第罢。”
“我自幼受祖父和父亲的熏陶,酷爱诗书,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十四岁那年,我受邀参加朋友的宴会,遇见了尚在少年时才十六七岁的李公子……”
李尚书年轻时也是有几分才名在外的,还未弱冠就已然是个举人了,不用想,这位王小姐又是个喜爱读书的主儿,才子佳人一见倾心,至于李尚书当时有什么能耐,能够让心高气傲的王小姐甘愿做一个外室,也没人知道。
李尚书和王侍郎齐齐转过头来,望着跪在地上一脸淡然的王氏,不愧是父子俩,转头的动作都是相似的。
王侍郎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其实一直都不明白,母亲只是父亲众多小妾中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为何父亲就独独选中了他入朝为官,对母亲万分敬重。
也不明白,小家小户出身的母亲身上却总有一种别人无法比拟的淡然气质。现在,终于懂了。
李尚书则是满脸震惊的,看着那一脸淡然从容的女妇人。要说起来,他认识这个女人的时间,比认识他现在的正妻还要早,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一见面就被她浑身墨香的淡然气质所折服。
当初是真的满腔欢喜,回到家中甚至不惜为了她而跟父亲顶嘴,执意想要娶她为妻,惹得父亲大怒。
但是年少轻狂啊,满腔的沸腾热血,不达目的不罢休,跪在父亲的书房外整整一天一夜,也是一个冬天,大雪飘零,他被冻得浑身僵冷,在天明时终于撑不住,昏死过去,发了高烧,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后来父亲前来探望他时,跟他说了很多话。他其实知道自己只是个私生子,上不得台面,他很幸运,姓的是家族的姓,父亲却姓王。但即使如此,依旧连父亲的庶子都不如,但是听了那些话后,年轻气盛的他顿时懂了。
他是父亲所有子嗣中最出色的一个,李家的荣耀从他崭露头角那一天起就压在了他的身上,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做主。不甘又如何?父亲拿全族荣耀和性命来威胁他,甚至也有母亲,疼爱他的三叔、姑姑,无法,只得答应了。
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上父亲现在的官位,成为一家之主。少年心思简单,觉得坐在高位上就可以为所欲为。
后来他被迫娶了世家大族的女儿,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却是时常溜出去和王小姐见面。
几年后他入朝为官,身边的女人愈发多了,却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倔强的女子,后来他才知道,他和她已经有了孩子,而那个孩子的父亲也是私生子。天知道他有多么兴奋,或许是爱屋及乌,这个孩子一出生,他就定了他为继承人。
他在年近不惑之时,终于坐上了曾经父亲的位置——户部尚书之位。只是当初年少时的满腔爱意,早已变换了对象,成为权势,当年下定的决心,也因权势而久未完成。
只是到底与那个女人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纵然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当初的情分还是在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年老珠黄的她会给他致命一击。
姬无邪看着李尚书呆愣愣的样子,不屑的扯了扯唇角,一个女人的背叛就让他这样?呵,也是不堪一击。
但再怎么样,无疑,这件事对李尚书还是有不小的打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