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了。”寰帝看着杯中的茶,竟是彼岸红。
他一直记得,玲珑平日里并不用这茶招待人,只是自己泡来喝的,连他到现在喝的也不过第二杯。这茶滋味不同于平日里的茶,入口不苦,甘醇香甜,清香绕齿,却在离口时忽然苦涩,叫人不安。
但她说,这才是人生。
许多人明知先苦后甜,却还是爱着这样先甜后苦,透支了未来的所有幸福,去付上一生韶华,只为眼前的灿烂。
玲珑,又是透支了几世的美丽,才在此生此世,如此璀璨夺目呢?
细细看着阳光下的彼岸红,和上次在殿中看到的不同,此刻的彼岸红仿若真正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见光萎靡。原本张扬舒展的茶叶四处蔓延,却在阳光下颓废。
有什么在心底暗生,偷偷缠住了他的心。
他抬眸,正对上她专注的目光。
不自然地垂眸又饮了一口,转开话题道:“既然它们生长,何必剪了去?”
玲珑笑笑,这不正是我要问你的吗?明明不爱这个位置,明明累得喘不过气,却硬是咬牙强撑。殊不知这个位置太高,高处不胜寒?
“既是生活在这院中,就该按照主人的意愿生长,有何奇怪?”你不也是折了自己的翅膀,将自己困在这凤莱宫中吗?
寰帝眼中暗涌闪动,这个女人,竟是如此轻易看懂了他。
似乎,并不是一开始想的,只是有点儿意思了呢。
用过午膳,寰帝便命人回乾华殿将奏折搬来凤仪殿,那架势,似是要小住几日。
事实也正如此,自那日后,寰帝就****歇在凤仪殿。
宫中皇后失宠的流言不攻自破,却是却来越多的妃嫔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寰帝是因为玲珑泡的茶才留在乾华殿。此消息更是让熟知茶道的苗修华暗自气恼得捶胸顿足。
一时间,宫中茶道盛行,****茶香飘飘。倒是少了几分脂粉香精,却是多了几分儒雅修身的恬静。
闲来无事,再过几日,便要启程去姜陵,玲珑在宫中的消息,芊孝亦是一字不落地听着慕容寔宇有意无意地“八卦”了。如今玲珑的能力确实让她放心,只是玲珑的目的不清,终是一个隐患。当初为她易容进宫,不过是解一时燃眉之急,却不料中间折腾,竟是让她真的留在了宫中。说来芊孝心中虽然不安,却也自信簪花楼的能力,不是朝廷能够左右摆布的。如此,便也不必多操心。
这日天下着微微的小雨,沁凉的空气中透着些春暖的气息。想来这场雨过后,便真是要暖和起来了呢。
不知道自己去姜陵要多久,心中多少留恋,这日便出了府。没有坐软轿,一路走走停停,竟是不知不觉走到林府旧宅。抬眼望去,林府的大火以后,这里就成了一片废墟。林翰云和林涵又失踪,林府更是无人问津。想必连里头没有走水的洢水苑也一并荒废,成了废宅了。
抬手推开那残破的门,触手寒凉,沁透了微薄,带着隐约的微刺。点点铜绿,斑斑驳驳,锈蚀了林府大门的门环。
顿了顿脚步,踟蹰良久,她还是抬步迈入。
恬儿跟在身后,虽然不愿芊孝在回此处回忆那些不愉快,却还是不声不响,不打扰。
行至林府内苑,一片废墟漆黑一片,荒废许久更是没了人气。
终是扭转方向,朝洢水苑去了。
破败不堪的园子,断壁颓垣间几许苍翠夹杂着枯黄,萧瑟的风,拂得残破的院门吱呀作响。满园的杂草,满目疮痍。朱红的雕栏已然脱漆,看不见原本的威仪富贵之风。
林翰云虽然只是一介武将,却毕竟有玎玲这个长公主为妻,府邸大抵是修整得气派,颇有皇室威仪的。只是此刻,眼前的院子因那场大火,已经分不清院落,所有的院子,都是一样的焦黑一片。事隔多日,这里早已是杂草丛生,缓缓将那些旧迹掩了去,入目的一切虽然不是火场的遗留,却也了无人际,完全没有了人的气息。
走走停停,凭着十几年来的记忆,依稀还能认得些去洢水苑的路。
兜兜转转,眼前,洢水苑的水池就近在眼前。
走过池上的小桥,这桥是低低地搭在水上的,桥下尚有水花时而被风吹去,打上桥板。站在洢水苑外的篱笆栏便,放眼望去,洢水苑竟似是完全没有受到那日大火的牵连,该是多亏了这水池了。
只是,眼前的洢水苑,就几个月无人出入打理的情况来说,未免整洁得过了头。
身后的恬儿显然也未料到,忍不住“咦?”了一声,继而怯怯地上前挽住芊孝。回眸抿唇,投给恬儿一个放心的眼神。
推开篱笆栏,携着恬儿走入园中。
院子里的桂花树依旧招摇地茂盛着,枝叶繁茂,遒劲的枝丫直指苍穹。
树下落叶层层叠叠,却没有让整个院子都铺满落叶,而只是聚在树下,显然是有人打扫过的院子,明显整齐得诡异。
指尖划过廊下的竹管风铃,清脆之声浅吟低唱,依旧是那样单调而空灵的声响。这是芊孝前些日子闲着没事自己做的。触手的竹管细长,竹管空心,凉到了指尖。细细抿了抿手指,竟是没有一点灰尘。
正望着手指出神,房门却被拉开了。
那人同样是诧异地抬眸看着芊孝,暖风微微,风中对视的目光,只见芊孝站在廊下,落花人独立。
却只是转瞬之间,那眼底的诧异便隐没了,继而脸上又换上了一贯的淡漠,到了嘴边的“楼……”却又吞进口中,嗫嚅了一会儿,转身走入屋中。
芊孝定了定神,慕容寔宇不是说他去了姜陵吗?怎么会在这儿?没有他坐镇,簪花喽如何助凌烨平息内乱,稳定局势?想着,不觉娥眉紧皱。
恬儿挽着芊孝的手轻轻收了收,原道是林府中那么大的灭门之灾,莫不是有什么冤魂出没,却不料,竟是莫痕在这其中搅和。
望着空无人影的门,半开着,露出些许屋中依旧的陈设。
芊孝垂手而立,除了恬儿那日听到她和司徒铭钰的对话,已经知晓,没有人知道落花散对她根本不起效。
慕容寔宇或许隐约知道,姜凌烨远在姜陵自顾不暇,本来以为可以安安稳稳自欺欺人地过日子,眼下却与莫痕打了照面,颇有些尴尬,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散落风中。
“小姐……”恬儿轻轻的唤,眼底流转过一丝无奈。
芊孝无声伫足,终是低眉垂首,低头走入屋中。
光线一暗,不是昏暗,不过只是与外面刺眼的阳光不同的,温和许多的光线,刚好可以看清,屋里的一切都还依旧,床上简单的被子,窗前朴素的案几,还有那唯一做工精细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面菱花镜,还有,夹杂着一根青丝的木梳。
莫痕静静地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杯热茶,对面,亦是。
从他呆在这里开始,就相信在这里,总会等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