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寔宵焦急的目光,他淡淡地道,“既然着急,就回营中收拾妥当,莫要自己乱了阵脚。”
寔宵愣了愣,才发觉自己竟是乱了分寸,如此一把火怎么就烧得乱了心神,很明显不过是对方想要引起慌乱,自己非但没有保持冷静地想对策,反倒自乱了阵脚,着实对不起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威名。
如今是寔宵做主将,自然是不能轻易离开军营。运送路上的粮草危在旦夕,不得不派人去解救,只是眼下军中众人都因这把火烧了粮草,眼看着几日的食物葬身火海,都是神经敏感得很,不论谁离开,都势必引起军中的动乱。
所幸慕容寔宇带着寔宸来得匆忙,却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的身份,只当是寔宵的幕僚,未曾正眼看过。
如此情况,决不能让粮草中断。
沉吟许久,终是熄了灯,唤来寔宸离开。慕容寔宸虽然武功小有所成,只是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既是寔宇带他来,自然不会留他独自呆在军营中。
又是这样无声静默的夜,赶路的马蹄声阵阵。来时一番焦心,离开时却是如此的心情。奇怪的很,慕容寔宇手中握着缰绳,明明一切都很清楚,可是总有什么不对劲,像是被自己忽略了。
黯淡的月色清冷,悬在梧桐树枝桠间,缺处明的寒凉,寒鸦泣鸣,声声催人倦。
一路马不停蹄,天色擦亮时一行人便出了云城。
不远处一道不陌生的身影让一行人一愣,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
话说慕容寔宇等人当日入了寔宵的军营,却未曾招呼寒采儿。军营一向是女子禁地,寒采儿总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好打伤人闯入。
悻悻地离开,独自守在云城外的客栈,却不料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盼得他出现。
看着慢慢逼近的女子娇俏的脸,慕容寔宇着实一怔,早先知道芊孝不待见她,自己也就不想再多有交集,入了军营后想必她自然会离开,没想到她竟守在这儿等他。
身后的人皆是暗魅营中的人,常年摸爬滚打的他们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问,只是不动声色地纵马前行。
“我就知道我会等到你的!”寒采儿笑得开心,语气欢快不加掩饰。
慕容寔宇微微垂眸,“寒姑娘,果真是巧。”一语轻描淡写,完全没有在意她在此处等了他一个多月。
当头淋下的冷水让寒采儿唇畔的笑意僵了僵,却是没有在意,暗道再接再厉,便不顾众人有意无意的目光,策马走在慕容寔宇身边。
阳光微露,照在二人肩头。
采儿低头乍见地上的影子,明明两个人只是并驾齐驱,影子却是肩碰肩,更多几分暧昧。暗自笑笑,娇俏的脸上浮起一朵可疑的红云。
慕容寔宇倒也不是什么冷淡之人,她愿意跟着,他不赶也不留,权当没有看见。
赶了几日的路,终是与运送粮草的队伍会合,听闻粮草被烧的小心,便一致加快脚步。
只是,怪得很。
夜色中赶路的众人已经走了三日,却没有任何劫粮草的迹象。
慕容寔宇策马而行,心中却是没底。
他落了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火烧粮草后的几天里,滁云却没有再进攻,淡定自若,完全没有要占此时凤莱军心不定的便宜。
安静了几日,寔宵愈发觉得不对劲。
军中粮草用尽,寔宇虽然快马加鞭,却也要十天左右时间,如今这割喉战,打得就是时间战,如此兵行险招,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九天的傍晚,军营中一阵呼喝。却是运送粮草的队伍到了。
“王爷说另有要事,所以没有一起回来。”为首的士兵恭恭敬敬道。
寔宵挑了挑眉,寔宇的心思,他从来猜不透。既然他有事离开,自然有他的道理。
粮草送达,解了燃眉之急,倒是让人终于放心。
有了充足的粮草,军中一片欢腾。与滁云的这一仗已经打了太久,军中皆是对滁云袭击粮草的行为深恶痛疾,势必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打退滁云。
这日天色阴沉,雨点窸窸窣窣,却并不大。
滁云的号角响彻云霄,战鼓声声。
没到这样上战场的时候,他总是问自己,预言中的天下大乱,真的来了么?
披甲上阵,金戈铁马,都是陪着他无数出生入死的,要他弃守他是绝对做不到的,眼前,或是……最后一战。
天色阴沉,倒真是个适合终结的日子。
黄沙漫天,不见天日的晦暗,阴风瑟瑟,沙场却是一派死寂。
苍凉的战鼓,撼动了谁的心弦?
慕容寔宵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战士,肃穆的神色,无人听见的寂寥。
手中长枪锃亮,尖锐泛着寒光。
“杀——”
喊杀声此起彼伏,听不清是谁的声音。眼前一片血红,温热的液体带着铁锈的味道蔓延在沙地上,宛若一朵一朵血色妖娆的彼岸花,越是寂寥越是开得如火如荼。
血落尘土,滚落的血珠洒了好远。
不久前还是一片死寂的沙场一时化作地狱修罗场,斩杀的灵魂仿佛随着血液飞溅,灰飞烟灭般的决绝,金属切割皮肤的声音仿若点点催命的琵琶声,断了谁的魂。
不甘示弱的凤莱军队,士气大盛的滁云军,对峙不下的惨烈,仿佛无法灭绝的哀叹。细雨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大。
不可预见的血色,却正在城下绽开。
寔宵拼命杀回城时,看到的只是城中士兵大开城门的画面。
是里应外合么?
他杀红了眼,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明明……根本没有人混入军中,明明……
思绪断在了士兵腰间的弯刀,那是滁云军队专属的佩刀。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呢。
身后有人劈头便是一刀,他有些笨拙地避开,却终究伤了手臂。鲜血如注,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因眼前握着滴血的刀的人,是他手下的兵。
怎么会?
“为什么?”寔宵的声音喑哑,几乎被周围的嘶喊和喊杀声湮没,却终究落入那人耳中。
火红的双目,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汗,亦或是……泪。
那人收刀,苍白的唇冰冷地吐出,“天下是谁的,根本不重要。我要的只是早日回家团圆。”
不错,昨夜兵营中就开始蔓延开的消息,只要归顺滁云,便可全部卸甲归田。
可不是么?升斗小民其实要的真的不多,他们只是要一个安定的生活,江山天下是谁的,根本于他们无关。
凤莱要他们打仗,而滁云许诺他们卸甲归田,谁又会继续留恋那该死的叛不叛国呢?
偌大的战场,瞬间转化成几万士兵对几十个顽抗分子的围堵。
血色中,寔宵只见那破开的城门,和天边来不及淡去的残月。
一丝苦笑漫上嘴角,原来最后一战,竟是他的最后一战。
没有多久,被围堵的几十人便已经锐减城十几人。他们死死围住慕容寔宵,宁愿以人墙护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