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小苑,暮色苍茫中微凉的风景。那依旧在风中轻轻晃动的秋千,似乎又看见弄月阁中素心翩然落下。
灯红酒绿的弄月阁,是男人们风花雪月的地方。这日,林翰云与客人有约,要在这儿谈一笔生意。那时的他,还没有为官,只是玎玲公主相中的一代商贾的贵公子,风流倜傥。
灯光昏暗,静寂的弄月阁中,所有人都屏息等待。
忽然一阵悠扬笛声响起,灯光忽亮,就在那一瞬间,花瓣飞舞,满室梨花香。
忽然间,有那么一个天人般的女子从空中落下,手中一支玉笛,轻轻吹奏。动作轻盈,刚巧落在舞台中央,宛如偶然落在一朵花上休憩的蝶儿,让人不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就破坏了眼前的美丽。
笛声如歌,宛然冬去春来的第一缕春风,一不小心就落进了这茫茫尘世。让人只觉得春暖花开,清风徐行,冰雪消融,花开绚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梨花香。
女子一身素衣,宛然黑夜中的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淡淡的柔光,美不胜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众人都沉浸在那如诗如歌的曲子中,一曲终了,就就会不过神来,只觉得余音未绝,有绕梁三日之妙。
女子巧笑,微抿的唇,惹人怜惜。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是素心,让林翰云对青楼女子有了新的认识。素心是弄月阁的花魁,卖艺不卖身,平日里不喝酒,只陪客人喝茶聊天。
同所有的剧情如出一辙,林翰云与素心相爱了,然后相许了。
只是这个许诺却让素心承担不起,她,虽然是第一个林翰云娶进门的,几经周折,后来却委曲求全做了二房,玎玲嫁入林府,素心就被安排住到了这个偏僻的小苑。
林翰云自知对不起素心,却又迫于皇家的压力,无可奈何。曾经的才子佳人,曾经的花前月下,竟就这样沦为镜花水月,午夜梦回时的喟叹。
抬眸,夕阳已然西下,素心,已经离开十八年了。
十八年前,素心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芊孝的出生;十八年后的今天,孝儿却被定论为痴儿。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谁能告诉林翰云,姻缘路上究竟走错了哪一步,自己竟变得如此无奈而又无助。
残阳如血,那红得刺目的余光照得林翰云眼睛发酸。
“老爷,夫人找您。”管家不知何时到了身后,轻声道。
“知道了。”林翰云眨了眨眼,收起自己眼前的氤氲与心中的酸涩,转身离开了洢水居,往暖玉阁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间里玎玲的怒骂声,“这个小贱人,摔下悬崖都没死,这命怎么就这么硬,今天本宫一定要废了她!”
“咳咳”林翰云佯咳了一声,推门进房间。
玎玲怒气冲冲的走过来,“老爷,我要你把孝丫头赶出去。”
林翰云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越过她走到桌前坐下。
玎玲也跟着到桌前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老爷,你也看见了,她已经疯了,怎么能继续留在府里呢!”
“玎玲,她是素心的孩子,是你半个女儿啊!”
玎玲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对啊,我已经放她一马啦!”
“你……”林翰云盯着她,一口水差点喝呛了。
“是啊,我们已经为她办了丧礼,连皇弟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果我们现在留她在府里,岂不就是林芊孝没死吗?”
“你就这么希望她死!”
“是啊!她不死,我们可就是欺君之罪啊!要诛连九族的!”玎玲看似无邪的娇声道,气得林翰云猛咳了两声。
只是细想而来,似乎也不无道理。
朝廷里有不少大臣虎视眈眈,觊觎他娶了公主又手握重兵,深受寰帝重用。若是扯住这件事不放,那么到时自己恐怕真的反而护不了芊孝,反而失去自己的身家性命,甚至是像玎玲所说的那样“诛连九族”。
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己在朝中多年,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厉害。而最后的结果,难道自己只能妥协么?
想到这儿,林翰云忽然安静下来。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让孝儿流落在外,他是我林家的骨肉,怎么能在外流浪呢!何况,现在孝儿已经不像正常人那样清醒了,她疯了呀!她疯了呀!”林翰云越说越激动,声音中带着嘶吼声。
“老爷——”玎玲娇嗔道,“既然你不愿意赶她走,那,我的底线是从今以后她不能是林芊孝!不再是你的女儿!不再是林府的千金。”说到千金二字,竟是连玎玲自己都有点听不下去,芊孝何时过过千金的生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恐怕也是无福消受了。
“可是……”林翰云还想挽回什么。
“这是我的底线,她可以是这林府的打杂丫鬟,可以是任何一个下人的远房亲戚,就是不能是林府的千金,林芊孝!”玎玲似乎失了耐心,下了最后一道通牒。
林翰云眼中黯淡下去,愣了愣,半晌,才吐出两个几乎听不见的字,“好吧!”
洢水居“小姐,喝药了!”恬儿端着一碗黑黑的中药到芊孝床前,芊孝却赖在被窝里不起来。
“小姐——”恬儿轻唤,看着芊孝睡得沉沉的背影,不由潸然泪下。小姐已经受了太多苦,如今又坠了崖,脸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甚至成了痴儿。也许痴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芊孝被恬儿的啜泣声惊醒,转身看见恬儿正梨花带雨的看着自己,不觉一惊。
“漂亮姐姐,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芊孝从床上爬起来,伸出手,有些笨拙的擦着恬儿脸上的眼泪,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般。
“小姐,没有人欺负恬儿,恬儿只希望小姐赶快好起来,不要再让人欺负了!”恬儿抱住芊孝,痛哭出声。她替小姐不值,为什么她身为小姐,却不如自己一个下人过得快乐,如今又闹得痴了,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等着这个可怜的小姐呢?
“姐姐乖,姐姐乖,不要哭啦!我把我的冰糖葫芦都给你,你不要哭啦!”芊孝靠在恬儿肩上,轻轻拍她的背。
“恬儿不哭了,小姐,药凉了,奴婢去重新暖一暖。”说着恬儿擦着眼泪,准备取药。
正要转身,却被芊孝拉住,“我不要喝药,苦苦!我要吃饭,肚子饿饿!”说着,芊孝还摸摸肚子,扯下苦瓜脸,宛然一个天真的孩子。
“小姐,大夫交代了你要先喝药!”恬儿急道。
“不嘛,我要吃饭,我要吃饭!”说着扯着恬儿的衣角撒娇。
恬儿眨眨眼,看着如今这个痴了的小姐,也许痴了真的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不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放下药碗,恬儿走到床前,轻轻的牵起芊孝的手,望着芊孝迷茫而空洞的眼睛,她诚恳的道:“小姐,恬儿会保护你,恬儿会永远保护你的,即使是……要用恬儿的命去保护!”
恬儿轻轻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像是对芊孝的承诺,又像是她对天的誓言。
松开芊孝的手,恬儿才出去准备饭菜,房间里只剩下芊孝目光空洞,失焦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回到洢水居,却是人声鼎沸。
冲进小苑,十几个丫鬟正背着包袱在小苑里观望,有的已经推门进了房间。
“你们干什么?”恬儿勉强压住火气,问道。
“我们?夫人说了,今后洢水居就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了,今后我们都要住在这儿了!”一个尖牙利嘴的丫鬟不屑的道,这丫鬟正是芊芯的贴身丫鬟小怡。
“你胡说!”恬儿怒道。
“你那个宝贝的芊孝小姐,现在也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
恬儿只觉得脑子了嗡的一声响,手中的饭菜顾不上,冲进了小姐的房间。
床上空空如也,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恬儿,快出来!你在哪里?”恬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小姐现在成了痴儿,又被褪去了小姐的身份,真是让人担心极了。
“小姐——小姐——”恬儿的声音开始有一些沙哑,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在房间里乱翻。
会去了哪里?一定是外面忽然来了很多人,小姐被吓到了,房间里找不到,难道是跑出去了?
慌乱的在房间里扫射,瞥见床边的一片衣角。是小姐!
恬儿大步跨过去,正是芊孝坐在床后的地板上,瑟瑟发抖,看见恬儿时,眼睛一闪一闪的,却不说话。
一定是吓坏了!
恬儿连忙蹲下身子,心疼的抱住芊孝微微颤抖的身体,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下来。
芊孝只觉得脖子里一冰,有什么顺着脖子滑落。耳边听见恬儿微微啜泣,抽着鼻子。
芊孝抬手回抱住恬儿,“漂亮姐姐好爱哭哦,羞羞!”轻轻拍着她的背,“不要哭喽,会变不漂亮的!”
恬儿轻轻的抽着鼻子,放开芊孝,“小姐,以后我们得同住一间房了。夫人让其他下人都搬进了洢水居,而且……”虽然芊孝已经痴了,可是这样的事实该叫人情何以堪?”……而且,将小姐从祖籍里除名……”
恬儿低着头,轻声啜泣,却没有注意到芊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有隐隐约约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