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收到布酷布泰的战报的时候，正在较劲脑汁编写《枪炮司安全生产规程》。郭歪七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沓纸张，皱眉紧皱。巧巧的字体根本没有一丝长进，语句也很不通顺，很多地方词不达意，好在有图样参考才让人不至抓狂。
“王八蛋！真是气死老子了！”寥寥几行字入目，巧巧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第二封信函也不看了，一股脑地摔在地上。指天划地的大骂不止。
郭歪七眼睑微抬，这种局面他已经见得多了，根本不为所动。朝着书房门口摆摆手，让两个探头探脑的卫兵走远些。
“苏里古这个老家伙算得上是忠心耿耿了，你这么背地里骂他也不嫌亏心。换做老夫……”
“怎么样？”巧巧瞪着一双血红的大眼睛愤怒地吼道。
郭歪七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心念电转，觉得事情可能不对，不是自己预料的那样。附身捡起地上掉落的信笺一目十行，身体不由得一震。
“四百人战死，两百八十四人重伤，余者轻伤，战损超过五层！没有溃散，没有逃亡，这……这丈是怎么打的！杀敌两千一百三十五员，无有俘虏！兀达来该死！艾宁古该死！苏里古罪责难逃！”
“来人啊！”巧巧大喝道，“巧大、巧五何在？”
“不可！”郭歪七闻声急忙出声阻止。巧巧据案运笔如飞并不理会。巧大、巧五大步而入。
“万万不可啊！”郭歪七大声道，说话的同时向着巧大、巧五连连摆手，巧大、巧五却丝毫不为所动，这让他也恼怒起来。
巧巧将一封信草草书毕，折了两折抛向巧大，却被郭歪七抢先一步夺在手中。老头子胡须颤抖，一脸的焦急。
“糊涂！”郭歪七棘指继续运笔如飞的巧巧喝道，“糊涂啊！我知你此刻只想将那三人碎尸万段，也知你欲行此事必要请动太夫人的北山本部军马，可是如此一来你可知后果如何！”
巧巧停下笔，怒视郭歪七道，“老匹夫！你想阻止我报仇雪恨吗！”
郭歪七努力压低声音怒道：“知不知道，你这是自寻死路！北山本部军马如今何在？别人不知就里你难道还不清楚？贸然撤出必为喀尔喀人所趁，北山危矣！即便一时能够瞒过蒙古人，你又将离岛的苦兀人置于何地？分崩离析只在你军令下达之时！老夫只怕你走不出这小小的巧家湾！”
“我还有色楞的数百铁骑！”经过郭歪七一阵呵斥，巧巧嘴里虽仍不甘示弱，语气却不由得低弱了下去。
郭歪七再度朝巧大、巧五挥挥手，怒视二人离开，院子里脚步声杂沓过后平静无声。
巧巧仰着头泪水在眶子里不住打转。郭歪七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长叹一声道，“当年，李成梁用计古勒寨，杀觉昌安、塔克世举世皆知。老奴十三甲兵杀尼堪外兰，非但决口不提大明元凶，供奉大明也从未断绝，十年隐忍，终究换来一飞冲天！成大事者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两年来你的所作所为老夫都看在眼里，已经很难得了。”巧巧转过身，一头扑进郭歪七怀里放声大哭。这一哭就是大半个时辰。
郭歪七站了一个时辰，感觉腰酸背痛。忍不住道：“头脑清醒了，就别装熊，好好的想法子收拾烂摊子。然后跟老夫回书院，那才是你现在该待的地方，用你擅长的东西牢牢抓住少年人以图将来。你一个鬼精鬼精的猴子，放着脑子不用，总想跑去跟驴比屌长算怎么回事？此事引以为戒吧！”
巧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扯住郭歪七的衣襟就要擦鼻涕，郭歪七劈手夺了下来，一边整理一边怒道：“老夫自家宝儿都不曾抱过，又没奶给你吃，像什么样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巧巧想要哈哈大笑，却又苦了脸，道，“我现在仍是心乱如麻，郭老头，你倒帮我拿个主意。”
郭歪七鼻子里发出一声长音，抖抖袍袖道，“还能怎样？人家摆明了不想让你染指岛上事务，这就撤回来吧。有伤的治伤，战陨的尸体好生一一装殓，送回各家。死了这么多孩子，必须有人出来背锅，至于你那个好兄弟愿不愿意得看你们的情分，老夫以为此事不难办到。”
巧巧点点头道：“我手头恰好有两样生意要做，有孩子战陨的人家除却抚恤之外，多少给些股份。此后若再有少年军战陨，皆按此例。塔克什，记下，存档。”
郭歪七这才发现角落里居然还有一个身穿文士长袍的人。从袖筒子里抽出被巧巧丢掉的另一封信件，晃了几晃道，“老夫虽未见过此人，却也有所了解，老家伙有这封信给你，多半是给你一个交代。不妨瞧瞧他怎么说。”
巧巧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再有千般理由万般说辞又有何用？”
郭歪七嘿嘿一笑，抠去火漆，抽出信笺打开来正要观看，图闻院子里有脚步匆匆响起。当下与巧巧一同向外观瞧。
巧大一脸的凝重，施礼过后禀报道，“禀首领。‘瘟死老毛子岛’紧急军报。”
巧巧把手一伸道：“呈上来。”
巧大尴尬地干咳一声道：“是口信。”
巧巧奇怪地道：“人呢？”
巧大道：“信使在前厅一口气说完就昏死了过去。”微微一顿看着巧巧的脸色轻声道：“是少年军。”
巧巧一惊，刚刚坐下的屁股又弹了起来，急切地道，“怎么说？”
“信使说：艾宁古于昨日寅时，突然帅军袭击了兀达来大营，双方随后展开大战。巳时，一支约千人上下的轻骑由南向北杀入战团，旗号不明，未知来历。午时许，又有山左苦兀两部闻讯赶至加入混战，一度波及少年军营地，布酷布泰勒令少年军退至东海岸兀毒附近，紧守待援。”
巧巧脑袋嗡地一下，只感天旋地转脚下发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巧大急忙抢上去搀扶。巧巧摆摆手道：“不用管我，快去，把巧毡找来，快去！”连连催促巧大却纹丝不动，顿时大怒，猛地将他推开，吼道，“都反了吗！”
巧大双膝跪地，磕头道，“奴才不敢！”
“那还不快去！”巧巧怒火中烧。
巧大惶急地道：“少主人息怒！巧毡将军奉命于昨日下海，测试新舰，至今未归。”
巧巧一把扫起桌案上杂物，一枚镇纸正砸在巧大额角之上，登时鲜血淋漓。咆哮道：“苏里古呢？怎么没人提起！他在哪里？”
“死了。”郭歪七放下手中信笺，淡淡地道。
“死了？”巧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郭歪七指指桌上信笺，叹口气道，“老家伙练出了一支兵马，却不想交到你手里，又说不出理由，想来想去想不通，自尽了。”
“想不通……自尽了？这他妈什么道理？那支骑兵呢——艾宁古！”
“正是这支骑兵，老家伙悉心调教了六年，如今刚刚成军。老夫猜测，许是两支少年军有了误解，艾宁古为证清白这才向兀达尔突然发起攻击。苦兀部众当中必定是有人知晓了苏里古离世的消息，想趁机煽动作乱。”
“你是说有人想要自立？”
“那倒不见得。”郭歪七眉头紧锁，沉声道，“如今老夫最担心的是那支来路不明的骑兵，若是海峡对岸的努尔干都司参与进了这场变乱，则北山危矣！”
“我将如何应对？”
“当务之急应派人速速查明事情真相。至于如何应对，无非短尾求生。”
“呀……”巧巧长出一口气，向巧大道，“信使的话都有什么人听到了？”
巧大道：“只有奴才与巧五二人。”
“很好！”巧巧点点头道，“去告诉巧五，严密封锁消息，若有人问起信使之事不可透露一字半句。命你即刻秘密前往水军找到韩山海韩将军，请他派快船前往‘瘟死老毛子岛’探明消息，并请他立刻率领本部水军前来见我。”
“奴才遵命！”巧大领命起身离去。
巧巧目送巧大离开，向郭歪七道，“短尾求生！若此事果真与女真有关，我恐怕是要割脑袋了。舍北山而取‘瘟死老毛子岛’，你以为如何？”
“此为上上之选！”
“可惜了即将到手的粮食。还要麻烦您走一趟书院，做好撤离的准备。一旦事有不协，见到狼烟，色楞将军将会护送你们到此登船，至于断后自有北山本部大军一力承担，此乃既定之策，不必忧虑。”
“你把那个叫姜卓的家伙弄去了书院，韩山海能撑得住吗？”
巧巧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郭歪七，冷笑道，“你在这附近见到过多少苦兀人？”
郭歪七愣怔片刻，突然狠狠地甩甩袖子骂道，“老天瞎了眼啊，怎么就让苦兀人遇到你们这两个煞星！王八蛋！”
“能不能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恶毒？毕竟孩子们都好好的待在北山。”
“小王八蛋！”郭歪七气呼呼地道，“书院里的苦兀孩子拢共七个！另外，你弄的那些个教材以为先生们都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巧巧怒道：“建一个魔鬼岛恐怕还不够用，我打算再建他几座，全部用买来的汉人奴隶，你看怎么样！”
“放屁！”郭歪七五指箕张，看那模样很有一股子立刻掐死巧巧的冲动。末了甩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等等。不忙着就走，先跟我一起写几张告示，回去的路上还要各处张贴呢。也好叫苦兀人知道兀达来戕害骨肉同胞，勾结世仇意欲不轨的所作所为。免得将来有人误会，说我的不是。”
郭歪七闻言三两步冲了回来，完全不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居高临下盯着巧巧的眼睛怒道：“误会不了！你们一老一小两个王八蛋做下的事还怕人说嘛？依老夫看兀达来这样的反叛只是早晚的事，而且接下来还会有！”
“不会有了。”
“会有！”
“不会！”
“你们这些不开化的野人！对异族人的杀戮和奴役是你们的天性！”
巧巧被封印在太师椅里，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只瓜子把郭歪七那张老脸推远些。眨巴着眼睛道：“你中午吃了什么？”
“碳烤生蚝。”
“还有什么？”
“蒜沫！”
“那么，能不能离我远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