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屁股磨破了……”郭歪七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文人雅士的半点矜持,相反,完全是一副邀功的模样。巧巧翻了个白眼,决定对此做一点点让步,好让自己显得大度一些。
“成,你可以——趴在这里。”
“怎么没见到你的老虎兄弟?”
“说不定这会子正在哪里播种呢,你似乎并不喜欢它。五天跑了两三百里的路,屁股都磨破了,闲话说了不少,也该进入正题了。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有三封信,你先看过再说罢。”
三封书信,一封用的是上好的泾县宣纸,这个很难得,非是一般人能够用得起的,只是上面的字迹七扭八歪见之令人生厌。巧巧吁了口气随手丢在一旁。第二封用的纸张粗陋,但笔迹工整,巧巧扫视一眼也丢在一旁。第三封用的是小羊皮,字迹堪称劲秀,风神洒荡,巧巧虽不懂书法却也不禁暗赞一声好。只是信中内容看了不禁有些牙疼。一片小些的羊皮纸悄然滑落,巧巧迅速地拾起揣进怀里,心虚地偷眼去瞧郭歪七,见他似乎并未发现,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微微有些发烧。
郭歪七侧身躺在石台上,曲起食指关节在第一封信上敲了敲,道,“你确定这封信不用再看?”
巧巧淡淡笑道:“这是小疤瘌的字,不管内容如何,看完我也只会想揍他。你已经看过了,不如就由你来说,硕托给了什么好处?”
郭歪七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上当了。有没有觉得丢人?”
巧巧翻了个白眼道:“我这里消息闭塞也就罢了,你居然也肯不告诉我,这可就不够朋友了。”
郭歪七同样翻了个白眼道:“不该知道的你全知道,该知道的你又不知道,老夫又怎么知道哪些事你知道哪些是你不知道的呢!”
巧巧拍拍脑袋道:“好吧,不要说废话啦。”
“人家说让你暂领北山都司事,行文要等朝议后由专人宣达。至于赏赐,没什么好说的。杂粮百石,银百两,黄金十斤,布匹十匹而已。”
“没了?”
“没了。”
巧巧一把抓起小疤瘌那封见之令人生厌的书信,一目十行。“这特么的是打发叫花子啊!老子要的铁器耕锄一件也没有。还暂领都司事,这就要我称臣纳贡了,看来还得再等等。”
“只称臣不纳贡已经远比预料的好多了,你还要等什么?”
“等野猪皮打草谷回来啊,我相信老奴酋还是有眼光地。老郭,你就没有注意到信上的日期吗?托托的信是一个月前发出来的,那个时候奴贼已经大胜喀尔喀蒙古兵,抢夺了足够多的牛羊财货开始撤军。小疤瘌的信晚了十天。以奴贼行军的速度,应该早已经返回建州,可他却只字未提。
老郭啊,你有没有传信给大明宁远守军或者那个什么袁崇焕袁大帅?”
“你是说其中有诈?”
“我也只是猜测,难保奴贼不会在返回建州途中顺势南下。小疤瘌在信中可是说:那个硕托与老将康古礼突然带兵南下,带走了努尔干都司几乎所有的兵力。他们这是要去打谁?就算那个什么林丹汗都被多尔衮带着区区几个牛录的奴贼就吓破了胆,忙着西迁,如今除了大明我想不出还有谁会让奴贼这么重视。”
“嘿嘿,能做到蓟辽总督,袁大帅岂是泛泛之辈,早在奴酋四月兵发喀尔喀之时大帅已在宁远布下重兵,光红夷大炮就有七十六门,七十六门呀!就等着奴贼自投罗网呢。”
“看出来了,奴贼攻打喀尔喀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攻打宁远呢?你与老奴相处三十年,什么时候见他干过一次不赚钱的买卖?还不是每打一丈就发达一次。这次先打喀尔喀引得明军云集宁远一线,然后再打宁远,你觉得是他老糊涂了吗?”
“咝……调虎离山!老奴酋为越过长城打草谷的军队牵制宁远重兵,以便他们从容退出关外。是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奴酋此次攻伐喀尔喀这么大事却不见有多尔衮的正白、岳托的镶红两旗旗号,这两旗可是除了两黄实力最强的。”
“老郭啊,你总算没让我失望,这么快就想明白了道理。不过,想明白归想明白,不要再想着报信了,太晚啦!现在恐怕奴贼的大军至少已经过了大凌河。而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军国大事可不能凭借猜测。虽然极有可能可我并无实据,叫你如何取信他袁大帅?”话说到这里巧巧就烦躁起来,摆摆手道,“大明朝以文御武,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换了当年的熊廷弼或许能够洞察奴酋的真正用意,袁崇焕嘛,刚愎自用惯了的主,咱们没能力也没必要去招惹他。说不定人家最近还会立下什么盖世奇功——对了老郭,趁现在你在朝鲜李家王朝里还有人脉,赶紧的想办法给我从辽东弄人过来,要快!一场大劫难就要来临,数百万辽民将死无葬身之地。不要怀疑我的话,自从你逃离建州,老奴酋杀了多少汉人你比我清楚。他占领的地盘越大统辖的汉人越多就会越恐惧汉人造反,这些野蛮人对待威胁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戮。发动你所有能发动的力量,赎买也好坑蒙拐骗也好,无论男女老幼能弄过来一个是一个,将来你会发现这一次你老郭积了多大的德,单凭这一项青史留名也是应有之事。”
“朝鲜李朝?老夫……”
“少废话,老子身为一个北山野人,都能在这个时候尽力解救一些身在辽东的汉人,你还好意思再隐藏实力?发动你在李朝以及辽东所能动用的所有力量吧,太监的老婆亲眷你都能弄过来,没道理对那些流民不管不顾。话我就说这么多,肯不肯帮忙的是你的事。”
“那个姓朴的船老大供职于朝鲜水师,其实是个好人,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你不该杀他。你知道如果问我就绝不会隐瞒,可你还是虐杀了他,你让我如何说服李朝当中的亲明势力?”
“老子要是说他是被老婆毒杀的你信不?”
“巧言狡辩!”
“他老婆是佟佳氏女。”
“那又如何?”
“看看这封信吧,这是从我北山军斥候捕获的一个叫做朴人敏的的家伙身上搜索出来的东西。”巧巧从肥大的袖兜里掏出一封信来交到郭歪七手中。
郭歪七匆匆看完书信,神情黯然地道,“不能亲眼见到我的首级他是不会甘心的。”
“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能不能说话的时候不要总是那么赤裸裸地直指人心,毫无情谊?”看看巧巧鄙夷的眼神,耸耸肩道:“好吧,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你不能把辽东汉人当奴隶使唤,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他们必须获得与你北山族人相同的地位。”
“荒地、农具、耕牛、种子,老子不短缺他的。至于想要更高的地位那就要他自己去挣,老子没打算养一堆废物。打仗没本事,种地也没本事的就活该他去死!”
“第二,将来辽东平定,他们要重返故地你不得阻拦。”
“这个可以有。”巧巧自信满满地道。
“第三,你需要提前准备好接纳他们的粮食和土地。”
“老郭,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辽民没可能越过山海关回到大明,山海关总兵杨麟不答应,大明朝廷里的衮衮诸公也不会答应。这些年建州对朝鲜屡屡征伐,求援于大明,而大明自顾不暇,眼见李朝灭国之期不远,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留这些难民。辽民能逃亡的地方,除了海外就只有我这里。至于吃食、熟田土地,哼哼!老子现在除了一座北山什么都没有,可他们又有得选吗?”
郭歪七神色黯然道:“海路万里,无论金州、复州抑或登、莱两道都无法提供足够的船舶、给养。这一次借助魏四之力,征用大明商船就费尽了力气,恐怕下一次更加的艰难!老夫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巧巧在郭歪七肩背上轻拍两下,叹道,“老郭,你知不知道,抛去为臣的节操不谈,单就作为汉人的大义来讲,你其实是一个好人。”
郭歪七愣怔一下随即怒道:“你一介黄口孺子有什么资格评价老夫的德行!”
巧巧哈哈大笑道:“我听说龚伯母又怀了身孕,老郭老当益壮啊,了不起了不起!就是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龚家兄长有何感想!”
郭外七两手支撑,想要翻过身来,以便能够更方便地怒叱这个含沙射影没老没少的小混蛋。不料屁股刚一着地就痛得龇牙咧嘴,一边哆哆嗦嗦站起来一边道,“老夫给他生个弟妹他也只会感到高兴,人伦大道他又能有什么感想?”言毕也是哈哈大笑,抑郁之情一扫而空。想想老妻给自己从魏老四那里弄来的两个美人儿,心里就美滋滋地。又想,画眉怀了身孕可柳烟儿没有啊,自己这次出来就该带在身边才对,自己才五十出头的年纪,还不算老,努把力,说不定膝下又能多个一男半女。
巧巧坐在篝火旁,无聊地挑弄着火舌,等待一瘸一拐地郭歪七过来。夜晚的海风还有些凉,山崖上不适宜久驻。两个人还有许多话要说,在安静下来的沙滩上一边烤鱼一边谈话最是适宜。
这里的秘密保持不了多久了,需要尽快离开,可是煮盐这件事又不能停,这是目前除了贩卖微薄的山货之外唯一的一条生财之路。当然,他想到了苏里努的秘密,想到了金矿,可是黄金这东西太容易让人疯狂,在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他不打算让那东西见到阳光。巧巧用力地握了握拳,煮盐这件事无论如何必须继续下去。
曾经向母亲吹过牛,说自己会造机关枪,随着时间的推移,巧巧想要拥有这东西的欲望也越加地强烈。想想机枪在手天下我有,什么鞑虏奴贼,李闯八大王那还算是事吗?可是,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地,一个半吊子中学毕业生,哪来的本事造出来那玩意儿。就算自己能行,可条件也不允许啊。所以,巧巧决定退一万步来考虑问题——先解决锄地的锄头烧饭的铁锅再说。记忆里东北似乎是拥有铁矿的,在哪里刘文彪不知道,奴贼这时候似乎也不知道,那就让它与金矿一样好好的埋在那里留给后世子孙吧。还有一个地方盛产铁矿,似乎在朝鲜北部山区。据说高丽棒在那里开采了好几百年,按照常理,高丽棒的话是信不得的,但铁矿的存在是经过刘文彪亲眼目睹过的,是确定无疑的。这件事需要和郭歪七这个朝鲜通好好商量一下,小老头就像牙膏,外表丑陋,肚子里有货,你得慢慢挤,挤得劲大了不行,那会喷你一脸恶心得受不了。
北山已经有了铁匠,这一开始让巧巧很是高兴了一把,可是经过仔细甄别之后却是大失所望。二十个铁匠十九个半是学徒,剩下半个居然还没摸过铁锤,拉过风箱拾过材火也敢冒称铁匠。当愤怒的巧巧想要将那个假冒铁匠拖出去重打三百大板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人家匠户都是世袭的,不管有没有继承祖业,学得了几层技艺,人家都是匠户。既然这个外号郭大脑袋的家伙假冒铁匠没错,那么就是自己的错了,这必须得改,得挽救,把他们全家远远地弄到巧巧岛上,每人发一把大锤,先让他们修炼个十年八年再说。关于匠户们的去向常威常大百户是毫不关心的,人带来了,怎么用不关他的事。
大明朝的匠户当中唯一不让人失望的是木匠,这似乎与他们的一位皇帝有关。刘文彪隐约记得有一部无厘头电影,八卦的就是那位木匠皇帝,据说他凭借一本叫做什么《缺一门》的怪书上的只言片语,成功复原了鲁班的那只飞了三天三夜的怪鸟。好奇之下找到了最富经验的黄老木匠打听,老木匠名叫黄世仁,很是矜持的一个人,让人一见就知道是那种很有内涵的主。然而,凡事到了巧巧手里总会出现一些不好的变化。当黄老木匠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神秘地操作了三天三夜之后,就被怒不可遏的巧巧一脚踏碎了他的作品。就在黄老木匠嚎啕大哭,众匠户物伤其类的腹诽当中。巧巧以最快的速度制作了一只巨大的蜈蚣风筝,用羊毛绳拴着放得越来越高,直到消失不见,双手一松扬长而去。于是,卑微的匠户们变得更加谦卑。
这就算看出道理来了,世界上就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想要合乎心意的人才就需要自己去培养。巧巧觉得,北山是时候建立一所特别的书院了,而自己这个半吊子中学生也要勉力担当起教傻子的重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