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也在检视自己的马包,马包是与阿布得到的同样样式的马包,除了沉重一些,恶臭一些没有别的毛病。
巧巧一只手紧紧捏着鼻子,一双眼滴溜溜地环顾四周。那个自称是自己外公孛尔只斤·宰赛的老家伙正坦胸坦胸露乳地坐在火堆旁,一只大脚踩着周斜轮的脑袋,不住地往嘴里灌酒,不住地哈哈大笑,豪迈得一塌糊涂。火光映红了他钢铁般的胸膛,黑魆魆的胸毛闪闪发亮。粗大强壮的臂膀一伸一缩就把那个叫常威的纨绔揪了过去,嘴里叫着好兄弟,手里的酒囊却没头没脑地往下就灌。巧巧清楚地看到坐在旁边的那位魏公公抽搐的嘴角以及田伯光抽刀出鞘的寒光。
田伯光刚刚抽出一截的绣春刀被刘之坦轻轻推了回去。然而尽管这样又怎能逃得过那些久经沙场的蒙古人的眼睛。一个粗壮胖大的蒙古人举着一只硕大的酒馕站了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向对面的田伯光。刘之坦微微皱眉,拍拍田伯光肩膀,轻声道,“少兄且不可莽撞,以免坏了大事,且忍他一忍。”
那蒙古汉子见刘之坦挡在面前,把眼一瞪就要发怒。刘之坦举杯笑道:“听闻贝勒爷麾下个个都是能征惯战的英雄豪杰,更有一位狮将军勇力无双,未知阁下可是那位黑河口三入敌营杀得建奴闻风丧胆的色楞将军当面?”一通话说完,见那蒙古大汉大睁着两眼毫无反应,便知道他不通汉话,心下暗叫一声“糟糕”。
果然,一股大力传来,刘之坦不便硬抗,就势撤步让在一边。那蒙古大汉迈步向前,一脚踏在食案之上,与田伯光四目相对嘿嘿一笑,仰头猛猛地灌了几口酒,而后握着手中酒囊向田伯光猛力一推。
田伯光强自安奈心中怒火,抬左手去接酒囊。不料那蒙古大汉五指一松,酒囊滑落,田伯光竟未能接住。酒囊落地酒水撒了出来。那蒙古大汉大怒,虎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当头抓下。田伯光羞怒难当,顾不得刘之坦的叮嘱,反掌上迎。“啪”地一声两掌相交,田伯光手臂发麻后继无力,蒙古大汉哈哈大笑趁势下压,到得半途突然一把刁住他手腕又是猛力向他怀中送去。这一推平平无奇,毫无花哨,只是力量之大犹如巨浪拍岸,汹涌无匹。田伯光急忙竖起右臂相抵,护住胸腹。
站在一旁的刘之坦本以为有言在先,田伯光即使与这蒙古人交手必不会以力相拼,万没料到最终二人仍就成了硬碰硬的格局。大惊之下伸右手托向田伯光肋下,左手更是快如闪电抓向色楞手腕。
田伯光半蹲半坐的身躯随着刘坦之的手以托而起,于此同时色楞腕脉也已被牢牢扣住。若是平时,色楞这一击必然已在轻描淡写中化解开来,不料这蒙古人色楞却不同旁人,腕脉被抓拳劲虽消臂力仍在,且更有曾强之势。刘之坦想要凭次点到为止双方不伤颜面已不可能。无奈之下只好双臂用力向外一分。
色楞一只脚踏在食案上,单足在地,刘之坦大力袭来他立足不稳,舍了田伯光向后噔噔噔倒退三步。怒吼一声,双拳齐出直奔刘之坦撞去。
刘之坦暗自苦笑一声,箭步踏前,曲双臂格挡,看架势这也是要硬接色楞两拳了。色楞不禁狞笑,凭他双拳上的力气除了首领宰赛还就没遇到过敌手。不料,二人莆一相撞顿觉不秒,一双拳头犹如伸入泥沼,环环绕绕处处受制却又处处无可着力。
刘之坦将色楞拳劲带空,知他必然会是一个扑翻在地的下场,未敢做绝,就势斜肩一个背山靠。这一靠本意是卸去他前冲之势,万没料到这色楞当真是一个奇人。身体失势不稳居然还能百忙之中扭发腰力,两条臂膀被带得犹如两条大棍呼地横扫过来,这一扫力上加力较之先前更是威猛无匹。
技高如刘之坦者面对色楞雷霆万钧的一扫,也是不由吃了一惊,顾不得许多,右手肘向外猛然撞去。色楞庞大身躯犹如纸鸢被他这一撞飞腾开去。刘之坦脚下发力纵身疾追,动如闪电,他倒不是想要抢上去补招,而是想要接住色楞。
一条黑影一闪而至,双掌外翻一势举火朝天推了过来。刘之坦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平伸双掌相接。却不料来人变招奇快,掌路变换,又一招仙人指路使出,掌劲带动刘之坦旋转着撞向地面。摆明了这是要他刘之坦落得个色楞一样的下场。没奈何只得硬生生轰出一拳,指望这一拳能够先一步撞在地上,借一借力以免横遭扑地之厄。
巧巧拍拍身边举着火把一心想要验看马包的黑齿,将那边场中的情景指给他看。黑齿摇摇头,示意自己的兴趣仍然在马包上。不理会这个傻瓜,猎头人的脑袋装在了袋子里也是死人的脑袋,能有什么好瞧的?
见巧巧要走,黑齿就老大的不情愿,跟在后面嘟嘟囔囔地说什么,“猎头人是恶魔耶鲁里死后的一魄附着在秃鹫身上化成的,所以脑袋应该是秃鹫的脑袋,而且是不死的,除非用榆木楔子钉在……”啪地一声,黑齿后脑勺上挨了一记,急忙收声。见巧巧转过了身用更小的声音道:“我师傅说再过两年你就是跳起来也打不到我了嘿嘿。”巧巧咬牙切齿地道:“老子也会长个!”黑齿撇了撇嘴道:“我师傅说心眼多的人不长个嘿嘿。”巧巧冷笑道:“左一个你师傅右一个你师傅,看看吧,你师傅正挨揍呢!”“那是我师伯——啊呀!”
“乖孙,来来来。坐下,坐下,就坐在这里。爷爷叫你看看是咱蒙古汉子勇武还是他汉家武艺厉害。”
“哈哈哈……这话有意思。”王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噢?王兄这话是何解?”李纲含笑问道。
王珏笑而不答,一旁的田伯光冷笑道,“这自然是一出稳赚的买卖!李叔是文士,看不出这武艺高下难道还看不出这位黑衣人乃是汉家子假冒的鞑子吗?人家坐定了勿论输赢都是咱汉家武艺不行嘿嘿。”
宰赛微眯了双眼冷冷地道:“那就让某家亲自来领教领教赫赫威名的大明锦衣卫的手段!”
巧巧明显感觉到身旁的老爷子猛然间周身爆发出的森寒杀气,见老爷子一脚踢开周斜轮就要站起。心中不禁着急,得想个什么法子打诨一下,免得双方进一步伤了和气。忽然感觉周身无力,想要说话居然一口气提不起来。
不知何时魏公公一只手掌越过巧巧搭在了老头子粗壮的手臂上。笑吟吟地道:“万历十四年,蒙古诸部进京面圣,喒家记得科尔沁巴山部头人伯言贝勒家的少爷也在其中。那时候喒家还只是尚善监一名小小奉御……礼部繁文缛节着实冗长,喒家耐不住饥饿……”
“哈哈哈……原来那个偷食的小朋友居然是你!”
“贝勒爷好记心!当日喒家可是想要将你捉住顶罪的,没想到反被你一顿臭揍哈哈。”
“哈哈哈……都是数十年前的旧事喽,你这老家伙居然还记仇,怎么?今天想要找回场子么?”
魏公公笑道:“这些年贝勒爷屡战建州奴贼,忠勇之名天下皆知,您是英雄,志在天下岂在这方寸之间?”说着话手腕向下微微一沉。
宰赛缓缓坐下,侧转了身,大笑道,“你汉家有句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俺宰赛今日败在你的手里没觉得吃亏——聂黑,我的兄弟,罢手吧。咱们已经败了两场,不必再比。”
魏公公微微愕然继而拱手大笑道:“贝勒爷还是当年的磊落性子,喒家佩服之至!”言语之间余光扫过场中那名叫聂黑的汉子。
宰赛见他若有所思,哈哈笑道,“聂黑,想必是这位魏公公与你是旧相识,既然人家已经看出你的行藏还不过来见礼?”
“聂黑聂黑……唔……喒家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或者听过你的名字……”魏公公微眯双目,仔细打量面前躬身施礼的青年。只见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国字脸圆脑壳,往那里一站平平常常毫无出奇之处。
“厂公说笑了,聂黑籍籍无名之辈何来那般福分。”聂黑淡淡地道。说完话又是深躬一礼。
魏公公笑道:“想是喒家老了,越发的想念故人……方才见过阁下伸手不凡,未知师从何门,可否见告?”说着话将手中酒囊递上。聂黑双手接了,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看向宰赛。
宰赛大手一挥道:“看我做什么?俺的酒可也不多了休想从我这里分润。”
聂黑闻言举起酒囊一气喝下,末了翘翘大拇指赞道,“果然是好酒!聂黑多谢首领!多谢厂公!”说罢将手中酒囊双手奉还。说道:“劳厂公动问,鄙师九华山上闲居士,号闲云野鹤翁的就是。”讪讪笑着转身向着众蒙古汉子扎堆的地方走去。
“九华山闲云野鹤翁……公公,这人很有名吗?”巧巧瞪大了一双亮晶晶的无知眼睛,一脸的向往。这也难怪,在后世,有金庸先生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垫底,哪个少年对武侠不向往。来到这个世界净跟野人打交道了,突然见到传说中的武学高手,他的师傅必定是“扫地僧”那样的隐士宗师,哪有不好奇的道理。
魏公公抚摸着巧巧高昂的脑瓜子,手掌下移,在他后背位置轻轻推了一下。摇头笑道:“公公久在深宫极少涉足江湖,还真没听说过九华山上有这么一位高人。他是你外公的人,为何不问你外公却来问我?”
巧巧看一眼雄狮一般蹲坐在那里大呼痛饮的外公,笑道,“这不一样。”
“唔,怎么说?”
“若说两军对阵战场杀敌,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子自然是向外公请教,可要说江湖武林掌故当然要向您这位厂公请教。谁不知道东厂幡子个个身怀绝技,江湖好汉谁不闻风丧胆?对了,公公,您练的是葵花宝典还是九阴真经?九阳真经您有见到过吗?女人练了那东西真会长胡子吗?明教教主张无忌张大侠最后到底娶了谁?有一个华山派铁剑先生还有金蛇郎君您都听说过吗?您接过赏善罚恶令吗?雪山派白自在那个老头子到底会不会武功?既然您是厂公又在这里那么去龙门客栈的那位魏公公又是谁?他武功跟您比谁更高些?”一席话问完巧巧望着魏公公的眼里满是星光灿然,一脸的期盼。
魏公公却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你是从哪里听说来的?”刘之坦没好气地道。
一身酒渍的常威突然哈哈大笑道:“巧公子,你可知道你面前这位刘兄以及他那位师弟天聪道长的来历?”
巧巧疑惑地道:“还未请教。”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刘之坦也不禁莞尔。王珏坐在对面见这边笑得热闹,不知就里,向身旁人打问清楚也哈哈大笑起来。宰赛回过头看看巧巧一脸的懵懂,再看看一帮汉人笑得前仰后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魏公公拍拍巧巧的肩膀,尖着嗓子笑道,“今后少听老刘瞎咧咧,书听多了于你辨别是非没什么好处。喒家执事御马监,于东厂只是替干爹代管事物,各位客气喊喒家一声厂公,可不是真的厂公。至于武功,只是幼时与大内侍卫师傅们学过一些炼体功法,算不得什么高手低手。倒是王珏王大人,乃是万历三十六年武科状元郎,使得一手好刀法。东厂掌班、领班、司房四十余人无不出自他的门下,更有档头、幡子等等徒子徒孙不可胜数,要知厂卫功夫高低你得问他。”
“老夫也没听说过什么真经假经的,倒是明教却有其实。据老夫所知,太祖与我大明开国将领徐、常、汤、邓皆与明教颇有渊源。喔,这里就有位常家后人,关于明教张大侠的事何不问问常老三常三爷?”
“别看我,俺从没听说过有位什么张大侠的事,祖上于明教一事也没传下只言片语。可是啊,这位刘大侠却是实实在在的陕西扶风人士,人家师门就叫做华山派,你尽可以问问他铁剑先生金蛇郎君的下落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