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后,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要记得来喝喜酒啊。”她的眉梢,都挂着笑意。“好……我一旦换颜成功,你们就要走吗?”
“是啊,否则怕赶不回凝城。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帮忙。”
“是什么?”
“我怕宇然放心不下你……不肯和我走。所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哑然失笑。骗人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不会,因为颜婆婆告诉我不能撒谎,虽然我长得丑,但是她愿意相信我是好孩子。
现在第一次骗人,却不是为了自己。颜婆婆,这样,我还能不能是你的好孩子?我闭上眼睛,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耳畔她银铃般的笑声听起来很刺耳,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次日清晨,曲涟嘉带着我来到了香诡巷。走入巷子之前,她给我服了一颗蓝色的药丸。古怪的香味又飘了出来,我却没有像儿时那样昏厥,大概是曲涟嘉给的药丸起了作用。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院子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趴在地上捉蚂蚱。
“南芪。”身旁的曲涟嘉轻轻唤到。
那个老婆婆也是一脸看见故人的表情。“好久不见,涟嘉。”她实在是太老了,连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颜珣姑娘。我带她来,是要你的欢颜蛊来换掉她的面容。”我抬头向她问好。听到欢颜蛊,她的脸色马上变了。“想清楚了?欢颜蛊是能给你绝代容颜,但不是没有代价。”我平淡地说,“我知道。”不管代价是什么。我都要变成新的颜珣。
“看见我这个样子了吗?欢颜蛊具有毒性,你可能一声都像常人一样,也有可能随时都变成我这个样子,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五年,也可能只要一年,你就会迅速衰老。不光是这样,变老之后,你的身上还会有欢颜蛊的香气,除了你的亲人以外,所有接触香气的人都会昏厥,时间长了,甚至会死去。你会永远陷在孤独之中。你,还要换吗?”
曲涟嘉别过脸去,心虚地不敢看我。之前,她并没有向我说过欢颜蛊还有这种残忍的作用。
“我换。”那个叫南芪的老婆婆和曲涟嘉皆是一惊。就算只有一年也好,至少让我有披上那条披肩的资格和机会。我本来就独来独往惯了,孤独又算什么。
南芪婆婆取出了一个银制的盒子,盒子上雕刻的纹路美丽而古怪。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十几只半透明的蝴蝶。我解下面巾,曲涟嘉瞪大了眼睛,死死咬着手背,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南芪与她相比就显得淡定得多,叫她先到门外去等候。
“闭上眼睛,我现在就给你换颜。”我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像是没有日光照射到的深渊。
有什么东西爬到了我脸上,我想,是那些透明的蝴蝶。脸上一片冰凉,它们像是在啃噬我的脸,却感不到一丝疼痛。我的脸上很快就爬满了那些小蝴蝶,翅膀扇起的轻风拂过脸颊。
冰凉的触感从脸上一直蔓延到全身,四周是那种幽幽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浓郁,眼前仿佛出现一片花田,漫天的蝴蝶在飞舞,日光刺破所有的阻碍,终于来到我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曲涟嘉把我摇醒。看着她不再惧怕的眼神,我觉得我大概是换颜成功了。南芪婆婆拿了一个铜镜,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像换了一副皮囊,五官精致,宛若细细雕刻而出,美艳不可方物。
我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盒子里,蝶的半透明翅膀统统消失了,只剩下躯体,变得臃肿肥硕。
“记住,如果有一天,你也变得像我这般老,别轻易出门走动。你变老之后,香气会慢慢浮现出来,会杀人于无形。”我突然能理解她一直都住在香诡巷,从不出来见人的原因。她的表情有些沉重,像是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刚才那些蝴蝶,就是欢颜蛊吗?”我问到。
“是啊。欢颜蛊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不得不传承下去。要制得欢颜蛊,每一代传人都要付出代价。我的容颜,就是喂了蛊虫,才让它们化成蝴蝶,所以,我才变成这般模样,如果没有家族的使命,我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岁罢了……我记得我的侄子出生时,你趴在门外偷看,那时候,你还很小……。”
突然怜悯起南芪来。我换颜,是因为天生丑陋,逼不得已。她确是因为家族使命,生生毁掉了自己的容颜。
她把曲涟嘉叫进屋来,曲涟嘉看见我,呆怔在原定,说什么都不肯相信我是颜珣。她欣喜地绕着我转,说,太好了,你现在变美了,宇然就可以放心了。说实在的,我不想搭理她因为她骗我,她并没有告诉我用欢颜蛊的代价。可是又想起曾经答应过她的话,帮她演一出戏。罢了,不过是演戏而已,今天过了以后,我就是新的颜珣,没有颜婆婆,没有温宇然,更没有曲涟嘉。
赶回家里,已是日暮。温宇然阴着脸坐在椅子上盘问我们去了哪里。我没有答话,只是揭下脸上的面巾。我看到温宇然的脸成功从阴郁转为惊讶,再转为疑惑,最后转为愤怒。“曲涟嘉!你带颜珣去了哪里?”我挡在她面前,说,“跟她没有关系。我遇到了高人,换掉了我的容貌。现在我换掉了我的容貌,我可以自己很好的生活了。温宇然,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了。你对我来说,没有价值了。”
他的脸色可以和墙媲美。“颜珣,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涟嘉和你说了十秒?”“她只告诉我你们两个月后要成亲了。如果我有空的话会考虑去凝城看看你们的。现在,请你们滚出我家。我没有办法再和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了,你骗了我那么久,我的颜婆婆早就离开了我,你却什么都没说。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还是很感谢你的照顾。”
他紧锁着眉头不说话,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下去。“你们今天就可以走了。我和涟嘉回来的路上已经帮你们找了马车。快走吧,不要耽误了婚期。”
“你当真要我走?”声音里的失望和难过,我怎么会听不出。
“是。你真的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转过头,不愿看他。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是他确实是离开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
当初颜婆婆离开的时候,我对着那棵橘子树站了一整天。如今他离开了,我还是站在院子里,很久,很久。橘子树不会说话,四周一片死寂。我不过是放掉本来就不属于我的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我在橘子树旁站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终于缓过神来,洗了把脸,打算去药铺。走进药铺的时候,老伯伯把我当成了从镇子外来的客人,完全不认识我。
“伯伯,我是颜珣。我……得高人相助,所以换掉了以前的模样。”他瞠目结舌。“你真是颜珣?”我扯出一个微笑,“白蔻仁、藿香、连翘、薄荷、茴陈、滑石、石菖蒲、木通、射干、川贝母,淡黄苓。”只有颜珣才能把这张药方背得这么熟。伯伯激动地迎上前来,“你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多啊?”
我刚想答话,门外突然传来马的嘶鸣声。一个红衣的男人骑在马上,桀骜不羁,右边的小腿上还淌着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染红了细碎的石子。他的身后是一对人马,浩浩荡荡几十人。
他身边的两个人扶着他下马,其中一个凶狠地朝着伯伯喊,“老家伙,过来给我们主子包扎!”我面色不善地挡在伯伯面前。“你们什么人?敢来我们药铺闹事!”要打架?我又不是没打过,就算你们人多又怎么样?
红衣的男人嘴角挑起一抹笑。“你是药铺的人?很好,你来给我包扎。”伯伯紧张的拉着我的手,用嘴型告诉我千万不可。我给伯伯一个安慰的眼神,又转向他,“好,我来给你包扎,不过,先让你的人滚出去!”
“好。你们两个,出去。”
“是。”两个人丝毫没有迟疑地松开他,退了出去。“现在你可以帮我包扎了?”我取了药,撕下他右腿的衣料,干脆利落。我涂药时故意按得很重,眼见着他的脸越来越黑,我窃笑着继续加重手里的力道,最后紧紧打了个结。让你尝尝苦头,谁叫你敢来药铺闹事!
再抬头时,他的脸就跟药瓶子里的药膏一样黑了。他站起身来,足足高了我一个头。他眼里瞬间泛过的光芒,被掩盖在深邃的眼神之下。“啪!”清脆的一声响之后,我已经趴在了地上。
我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被他打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打我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