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酒肆灯火通明。在二楼大堂里,一个说书人手持折扇,正在和听众争论该不该收钱的问题。
“按理说这么年轻的说书人,该有个师傅带着。怎么就能独自说书了呢?”一个听客道。
“天下哪国的王法规定,年轻人说书不能要钱啊?只要我这故事说的好,不就行了,问年龄做什么?”说书人道。
“你这书说的精彩是不假,可你说始皇帝李圣上建造的上柏城算不得德州第一座城镇,却是什么道理。难不成之前未开化的蛮夷还会修城墙?”听客笑道,他显然忘了自己400年前的祖先正是所谓的蛮夷。
说书人心中一愣,看来这个封国的百姓同化得远比上柏帝国要好,居然嘲讽起自己祖先来了。他多年来走南闯北,大陆上不少王国都去过,有的地方一听见南来族入侵的历史,愣是能掉下眼泪;更有甚者直揭皇族暴政,喊出“驱除南寇,留其文化”的大逆不道口号。怎么到了这个弹丸之地的小封国,老百姓反而嘲讽起自己的祖宗来了?
说书人一脸鄙夷,不再与他争论,喝了口茶对其余听众道“列为听客,莫要吝啬,俗话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当散则散。小人不会别的手艺,单凭舌头一条,不自量力,妄伦古今;说天下事,讲是非理;如有谬误多多见量,倘若听着精彩,还请不吝打赏。金的、银的、纸印的,一应照收;珍珠、玛瑙、雨花石概不拒绝;一文起步,上不封顶。多多益善、恭喜发财。”说罢将折扇一开,向听众递去,不移时扇面堆满。说书人满载而归,又坐到了说书椅上,一拍醒木道:“说书人不打妄语,当讲则将,承蒙列为看官看得起,小人理当在讲一出。”他折扇一摇又要开腔。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讲外族入侵,占领京城,孙王起义,驱除强虏了。”人群中,一个眉目清秀,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盯着说书人问道。
众人“咦”的一声冲他看去,意思是你怎么知道?说书人记得此人出手阔绰,打赏了不少钱,想必不是普通人家。倘若他是南族贵胄,自然听不得驱除强虏的书文。
“公子猜差了,小人今天要讲的是鹿人进攻南族故土,陈皇殉国长明宫殿的事体。”说书人道。
原来,南族人刚平顶天下时,为了赢得民心,到处传播自己抵抗鹿人国破家亡的悲情故事,为得是博得民众同情,并树立一个随时可能登岸的共同敌人,以团结民心,毕竟南族和土住人都是人类,而鹿人则是异类。
“这样的老故事有什么新鲜的,我听说最近北方诸国出现了个打上柏城来的说书先生专门讲大灾变后1000多年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先生。”那公子道。
根据南族古文记载,约2000年前,因为巫术的传播,上天降下神罚,毁灭了人间的朝廷。致使到处是肆虐的洪水和横行的猛兽。直到800年前陈皇率众登录海岛才建立了新的文明。其间1200的历史,无人知晓,却给说书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像什么《巫术传》、《灭世雨》都是后人凭想象编造的故事。由于涉及巫术的传播,这些书籍历来被朝廷列为禁书,以至于这1200年也差点被列为了写书的禁区,理由是子不语乱力怪神。事实上人们根本不会相信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甚至认为在这段时期之前诸多王朝的历史也只是南来族编造的,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不少老学究会说陈氏王朝和鹿人也是南来族编造的。
说书人听了公子哥的话,不由得脊背发凉。大灾变以后的故事安规矩能不说尽量别说,要是被当做宣传巫术,是要蹲大狱的。看来这个公子哥是南族贵胄已然不假,最少也是朝廷的人,倘若自己往日犯禁说的书真有什么把柄,被抓可是迟早的事。
“公子哥,大灾变之后的历史书上没有记载,小人我倒是想说也说不了。”说书人道。
“哦,那你说上柏城不是德洲第一座城镇却是为何。我可不记得古书上有提到过在德洲建造过什么城镇。”那公子不依不挠说道,“倘若孙王驱除敌虏的故事真的是大灾变之后的事情,你倒是说来听听呀,只要不涉及巫术,你又怕什么?”
这公子哥说的却是轻巧,但只要涉及那段历史,哪怕只是用了一句拟人的手法也有可能被当成传播化物为人的巫术,而2000年前的上古阶段就算说得神佛满天也只会被视为一般的神话故事。此情此景下,谁又敢再和大灾变扯上任何关系。说书人确实讲过孙王驱除强虏的故事,背景设定也确实在大灾变之后,但他从未公开透露过故事背景,怕的就是扯上官司。
公子哥洋洋得意,正要进一步为难说书人。忽然一阵“铿锵的脚步声响起。”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走上楼来。
“你就是说书人何青?”官兵头目道。
“正是小人。”说书人不慌不忙,站起身子鞠了一躬。
“那好。”官兵头目说,“国相有令,说书人何青假借历史空期,宣传异端学说,不尊儒术纲常,颠倒伦理,分裂国家。安律缉拿归案,听候审判。”
“啊!”众听客诧异的叫了一声。心想,要说他宣传巫术还好理解一点,怎么还不尊纲常,颠倒伦理了,分裂国家了?这大灾变真是碰不得,怎么什么罪名都能罗织。
为难说书人的公子哥也纳闷了,疑惑不解的盯着官兵头目,争辩道:“他怎么分裂国家了?你说清楚。”
“这个我也不知道,国相自有定夺。”官兵头目道。
“哼。”听众中,一个彪形大汉一脚踢翻了椅子,站起来指着官兵说道,“依我看,坏就坏在驱除强虏上。”
他对着人群义正言辞地又说:“大家醒一醒,南来族还是没把我们土著当自己人,随便听一个故事都杯弓蛇影的。驱除强虏怎么了?这不也正是南来族教我们的忠君爱国吗?他们自己不也想着驱除鹿人,恢复海岛吗?我们不造反,他们倒对号入座起来。”
听众响应颇多。“对对对,说好的南族土族一视同仁,怎么自己把自己当起外敌来?”
公子哥也气愤得站了起来,一拍座子道:“一句驱除敌虏也接受不了,当初为什么偏偏要教人家华夷有别。”
官兵头目无言以对,但执意要拿人。
壮汉上前挡在了说书人前面:“要抓人先过我这一关。”说罢捋起袖子,露出了粗壮的胳膊。
这个国家民风向来彪悍,今日说书人倒是开了眼见。在别的地方,百姓对南来族向来都是恭恭敬敬,说啥听啥,而这里的人却敢如此叫板,实在匪夷所思。说起来之前那个听客当众嘲笑自己祖先为蛮夷,却没有受到旁人攻讦,更是令人困惑。
说书人走南闯北,早练就了一身察情度势,随时脱身的本领。要不然一路上的山贼、流寇、响马、劫匪早就要了他的命。何青当下在袖子里顺出三枚流星镖,看那官兵时,都穿着皮甲,想是穿不透。再说杀官兵不同于杀山贼,他胆子虽大却也不敢造次。一阵劲风吹来,酒楼里灯影晃动,忽得灭了几盏。何青抓住时机,“嗖”地甩出三镖,剩余的灯盏应声而灭,只听三声脚踩酒桌的声音,官兵想拿的说书人早翻窗而去。
“好功夫。”公子哥叹了一声,纵身一跃,也翻到了酒肆外,寻着何青的足迹追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