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灯笼裤是纯黑的,在第一时间里我并没能看出腿上这毛团的准确体型,一眼望去,除了两个白的像山竹一样的前蹄外,只看到双深黄中还点了些绿色的眼睛。
这大概是一只年龄不过半年的幼猫崽子,整只猫身长度大概只有我的小臂多一点。它背上披有油光发亮的黑色短毛,而下巴连到腹部,再加上四只脚,则是一尘不染的雪白。
在华夏大地上繁衍生息的田园猫,自古以来就这么几种花色来回变。与人共存在一个社会中几千年几万年的猫,凭借自身魅力和部分人刻在骨子里那喜爱吸猫撸猫的天性,传统意义上虽无狗的忠心,但也算获得不少青睐。加上人类向来有看花色识猫狗的习惯,就像描述某个人“戴了个眼镜,黑框金边儿,穿着黑皮衣和蓝色修身牛仔裤”似的。于是有文学素养的前人便给这些猫分别用花色取了具有诗意的名字如:踏雪寻梅,及浑身漆黑或其他纯色、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猫;将军挂印,及脑瓜顶上有一撮杂毛的纯色白猫;墨玉垂珠,及浑身漆黑、只有尾巴尖一点白的猫……等等。最多见也最多说的,就是黑狸花和黄狸花,及底子是棕黑或黄,身上有黑色或深黄纹理的猫子。
眼下这只猫的花色,被称作乌云盖雪。
我上下打量着它,它也打量着我。那双清澈透亮猫眼,没有表现出好奇,而是半瞌下来,形成一个漂亮的菱形。它冷冷清清地,朝我的脸探探头,随后动动漆黑的鼻头,稍微辨识下味道后,一个纵身,竟跳上我和男男中间这张饭桌。我从未见过这般粘人又喜主动靠近人的猫,一时间不知该揉一把它作奖励,还是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做留念。毕竟家中那两只养了十几年的老猫,对我除了冷眼就是扭头就跑。今日有幸被别人家的主子宠幸,可真比中了彩票还激动。
也许是我的手足无措被误认为对猫仍有芥蒂,刚从厨房出来的老板娘,匆匆将两杯杯壁还挂着雾气的饮品放到桌上,一腾出手,就要将猫赶下去。
“哎!小短!快下来!”像是看到深爱的孩子在给客人捣乱,老板娘的语气责怪,又恰好被温柔全然遮住了。
我开口阻止。“没事,我们就是来看猫的,很喜欢猫。您就让它在这儿待着吧。”
“啊好,因为来店里的学生有的怕猫——那就不好意思了。”她有些过意不去,直到见我挂着痴笑伸手开始狂搓猫头,才重新赶回厨房,“那你们先玩,有什么事喊我就好。”
“这只猫几个月了?看上去还没成年。”
“它大概是五月份出生的,现在四个月啦!”我们完全不介意彼此在油烟机的噪音里隔空喊话。
“不还有一只吗?另一只猫呢?”男男不时插一句话问到重点。
“两只太闹了,另一只已经送人啦!”
“啥时候送出去的?”
“就前两天,有学生接走啦!”
“它叫小短吗?”
“对!”
我看着端坐在桌面上正面对着我的黑猫,猫脑袋和我的脑袋停在同一个高度。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上学期分镜课程里老师说过的地位关系:在一个镜头里,暗示同等地位时往往人物相互平视,但若有一方强势或地位偏高,总会有衬托他的东西,可能是王座,可能是台阶,使其在某方面上,会高另一方些。这不禁令我忽觉胳膊下枕着的桌子高贵起来。我双手撑住腮帮子,斗胆用猫之间打招呼问好的方式,跟它碰个鼻子,这热情好客的小主人欣然接受了。
它的耳朵在田园猫中偏大,腿也偏长,比起从小生在温室中的种猫们要明显擅长跑跳,也不像被人类主观改变了外型的动物们那样,放进山林会与自然界格格不入。若没注意到它屁股后面藏着条极短的猫尾,小短并不会有什么能给人看一眼就会过目不忘的特点。
按理说,国内麒麟尾的猫数量并不多,短尾麒麟尾更是少见。就算是短尾麒麟尾,那尾巴也会像狗子或兔子一样蜷成一团,或打着弯,不会直直的还没有个尾巴尖。我颇为好奇,伸手要去摸摸,小短索性心领意会地挪了挪,直接把屁股冲向我,去嗅我的那杯饮料了。
它尾巴尖给我的手感,有一块诡异的轻微突起,大概是带有温度却毫无用处的多余组织,并不是尾巴正常的圆润。再结合和尾巴根部差不多的粗细来看,猫尾无疑是后天断掉了的。我心里暗自抽痛,捧着不过一支烟长的断尾,拇指轻轻捋捋尾尖永不会被理顺的软毛。这么可爱又粘人的猫,来到世间仅仅四个月的时间里,到底遭受过什么程度的痛苦?
“是小母猫诶…小短的尾巴怎么了?”
“在她小时候有一次我给她喂奶,就发现尾巴断掉了。”
“您不知道她为什么断掉吗?”
“不知道,我平时太忙了,来不及看,那天看小猫们把奶打翻了,来收拾一下,就发现已经断掉了。”
“当时没有看到血么?”
“没有,只是沾满了牛奶。”
我们在播报声中,围绕小短聊了很久,男男中途与朋友有约,打过招呼便提前回去了。从老板娘口中,我得到小短这四个月较为跌宕的故事:小短和它的兄弟姐妹,是在学校中的某个宿舍出生的。出于校方还是宿舍规定,宿管不允许在宿舍出现除人以外的活物。于是趁着学生们上课,偷偷将这帮猫崽扔进了垃圾桶。老板娘在送外卖时,无意听到猫崽们无助的求救声,竟是从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一辆垃圾车上传来的,立马叫停垃圾车的师傅,将生命差点就停留在还没睁眼阶段的一群猫崽,接回店铺中抚养。
到家的一窝猫崽子,各个眯着眼睛,出生不过一个星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再也见不到娘了。当时它们身上只有稀疏的绒毛,几团黑色抱在一起,就是堆会喵喵叫的煤炭。老板娘面对一群嗷嗷待哺的猫崽,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它们耐心拉扯到大。因为猫崽在一起太多,太闹,就经过筛选,将猫崽们接连送给校内学生们。唯独留下小短一只,打算让她就留在店中。按照老板娘当时的话说,是:“小短的尾巴断掉了,不会有多少人喜欢的。而且她很乖,在店中不会出事,也不惹事,不打算送人啦。”
看来,我和老板娘达成了共识,我们都很喜欢这只独一无二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