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半前,中传南广学院。
“嘿拉菲,一会去哪呀?”男男的声线是很好听的烟嗓,记得第一次跟她搭话,还是初来宿舍敲开紧闭防盗门的场景。因为都是凡来者皆不畏惧言谈的人,半年来已经彼此熟络不少。
傍晚太阳早落下山去,和路灯的对接并不算完美。我只能摸黑看向男男的轮廓。她一身轻装,上身是有花边的露肩黑色短袖,下身是裤口被做了一圈断线效果的牛仔短裤,而脚上则踏着个格格不入的趿拉板儿。我是整个夏天哪怕再热也喜欢套一件薄薄的户外长袖兜帽运动服的,背着已经背了四五年的登山包,下穿灯笼裤,这装束让我有安全感,整个人也说得上飘逸不邋遢。两人走在一起,简直就是前段时间网上流传的一副照片里那样,一个夏装和一个冬装的两个憨憨,挤在同一个电梯里大眼瞪小眼。
“哎,正在想着晚上去哪待会。”我苦恼着叹了口气。大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我便跑去上半年刚探好的猫咖店,谁知开店的学长和他的女朋友吵架,店铺将关不关,猫倒是在,但也一同随着主人的心情,各个无精打采,不爱理人。心知到了那自己会是个相当尴尬的处境,就开始想着转移阵地。
许是知道我的喜好,男男会心一笑,紧接着我的话尾:“我知道一个店,那个店有两只小黑猫。”
“黑猫?!”我仿佛在男男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浑身开始冒出粉花花的样子。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毛色。
“对,很粘人,还是小猫。”
“在哪里?哪个店?叫什么名字?”男男看我一扫刚刚的消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我带你去,就在南瓜广场。”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叫南瓜广场,除了供学生娱乐的设施和商户外,确实没找到卖菜的地方。从楼外一副已经挂着锈迹的南瓜外形牌子来看,这已经是立了很久的老楼。说来惭愧,我来这个学校的半年里,除了自闭在宿舍忍受满屋子螺狮粉和香水混杂的奇特味道外,还从没把学校转遍过。这使我在男男拐进南瓜广场内部按了一个只有三层楼的观光电梯时,表现得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孩子,新奇地抬头看着楼里还挂有蛛丝的天花板。
电梯的曳引系统多半是靠喝假酒发力,一重一轻地把整个电梯往上提,全程提的我心惶惶。结合满电梯的小广告,新的盖旧的,以及一股明显沉积过久挥之不去的烟味,我猜测它大概和这幢建筑一个年纪。出于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不放心,电梯开门的瞬间我就三步并作一步窜了出去。
男男则在后面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跨出电梯。不同于我,她擅长与人交际和建立庞大的朋友圈。在上个学期,我就从不见她老老实实在宿舍待过,日常是凌晨一两点爬窗户爬上二楼,再带着一身酒味爬上床铺去一觉睡到中午。有一次她和另一个室友脸上还划着涂鸦,似乎是摧残了几支口红得来的成果,像极了两只吸血鬼半夜敲门要血喝。这把正在她们宿舍讨安宁的我给吓坏了。
她熟悉地引着我,走到一个挂着还未点亮牌子底灯的店中。店铺的墙上被贴满模拟法国乡村建筑材质的墙纸,并架着几个小置物篮。篮中放着些毛绒玩具做装饰,还有四本供学生写下心事或表白的牛皮纸本。黑色的封面上,被人用粉笔分别写上了青春、梦想、成长、奋斗。整个店是被暖光照着的,左手两张桌子对应四个沙发,右手是一张桌子两个沙发。沙发被和桌布同款的帆布巾罩着,木地板上有陈年的污渍,已经清除不掉,桌面那层玻璃却被擦得锃亮。左手边靠内的那张桌子被摆满了装外卖用的包袱、手机充电线、电风扇、外衣和已经半灰的烟灰玻璃缸,厨房的门已经被卸下,只留将将遮住人半截身子的门帘,还被撩起一半搭到贴着门的柜子上去。门外放着个冰箱,里面是些廉价盒饮和汽水。
整个店被厨房里的噪音和油烟味笼罩着。这怎么也不像是个“猫咖”。我探头探脑打量着店面,男男向厨房喊了声:“老板娘,你家猫呢?”
“它出去啦!”厨房中的声音很年轻,即使混在抽油烟机和锅碗瓢盆的聒噪中,也听得出这个店主人的热情和实在。
“您家菜单给我们看一下。”男男向厨房的方向探着半拉身子,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提高些。我扭着身子一同看向厨房,大声道:“您家有咖啡吗?”
“抱歉啊,我们这里没有咖啡,不过有别的喝的,你们慢慢看。”那是个很年轻的姐姐,梳着利落的马尾辫,手中握着菜单,快步从厨房走了出来。在这半年中,我所接触的店铺,多数在作业繁忙时店员会对学生表达出不耐烦的情绪,而这位老板娘却不一样。她确实急切也很繁忙,但语气却一直保持着稳定的亲和力,这让我不免感到安心。男男接过菜单,点了杯喝的之后递给了我。在我惊讶为何打头阵的菜品是黄焖鸡米饭时,老板娘已经重新钻进厨房开始忙手中活了。背后那张桌上的衣物中还源源不断传来闷闷的外卖接单提醒。
“您好,我要一杯柠檬益菌多。”我扯着嗓子喊。
“好,你们先坐着等会儿。”
“猫子不会跑丢吗?”
“不会的,它认家。”
我半信半疑,继续浏览那菜单,从小到大我所认识的猫超过三十只,也许因为认识的猫要么是野猫,要么是足不出户的家猫的原因,在我的印象中,还没有哪只成天出去外面野,还会认家的猫。菜单上的菜品不多,分为了五大部分,黄焖鸡一类、烤肉炸鸡饭一类、酸辣粉一类、家常水饺炒饭一类、饮品一类。这不是猫咖,我吐了口气——不过有猫就行,而且来店的人看样子挺少,就我们一桌,店里的地方一次也坐不了多少人,就希望那猫……
……能粘人。我的思绪被腿上忽然传来的触感踩断了,那是猫爪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