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略显狭隘的青石小巷内,天空正下着灰蒙蒙的细雨。
而在那青苔与杨树所包围的小酒馆内,一位年轻人与一位老人正在棋盘上进行着对弈。
年轻的那位生得相当俊俏,却因那不修边幅的服饰和过度自由生长的杂乱黑发,显得十分的邋遢与吊儿郎当。
此刻他正摇着二郎腿,目不转睛地望着棋盘,左手不断地抛接着棋子,而右手则将一颗颗瓜子送入口中,嚼得咔吧作响。
而与他对弈的老人呢,此刻正紧锁着眉头凝视棋局,捻着黑子的手已隐隐发汗,嘴里止不住地“唉啧”有声。
“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年轻人抬头望着阴沉的天色想到,那枚在空中翻转的棋子落回左手之内,目光移向棋盘上的某点。
这时,一团阴影突然从他身后模糊的影子内钻出,站在了他的身旁。
“‘天之使’死了,遗体已回收。”影子沙哑地说道。
“哦。”
年轻人头也不抬回答道,“是‘吕岩’死了,他有名字。”
屋外的小雨滴落石板,不时有水珠溅落棋盘,淅淅沥沥,老人仍皱眉望着棋盘沉思,对于两人的对话没有任何反应。
“吕岩准备了好几天,也动用了全力,却被对方一剑击败。”
“是吗。”
年轻人仍是面无表情地嚼着瓜子,凝视着棋盘,突然之间喜上眉梢,望着棋盘对面的老人,声音略显蛊惑地说了一句:
“你走这步,试试看啊。”
他的这句话让隔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的老人再度犹豫起来,怀疑是否想漏了什么。
看到老人这副反应,年轻人撇了撇嘴,没想到老人居然如此没种,人就不能稍微相信自己那么一丢丢嘛。
痛痛快快地走出那一步,然后痛哭流涕地认输。
影子不想打扰到他的兴致,沉默一会后开口询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神官大人。”
“还能怎么办?就这么办呗。”
被称为“神官”的年轻人身体向后仰去,靠在了木椅背上。
他略嫌无聊地吹起了口哨,实在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不过对下属的安抚与解释也在他的职责范围内,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当“神官”。
于是他直起身来,略显无奈地说道:“这都几千年的准备了,已经形成‘势’了,懂吗?‘势’!就是大局已定的意思。”
“不管对方再怎么厉害,赢过我又怎样?大家都是棋子,那怕我输了,可棋局总是会以一方的胜利而结束,他赢我赢其实都没差,对结果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我的任务只是负责收官而已。”
听完神官的解释,那个人形影子显得更加模糊,感觉有些……略懂。
但神官都开口说了这么多,他也不好继续开口询问,于是一声不吭潜入影子之中。
“唉。”
神官叹了口气,喝了口茶,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没懂。
于是,年轻人将手中的棋子轻轻一抛,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之上,然后干脆利落地.....
“我认输。”
老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自己这稳稳当当要赢的局,居然差点被这小子一句话给唬住了!
这其实倒不怨他,因为这几天他这个老棋篓子与这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野小子下棋,竟一局也没能赢,他每夜在家冥思苦想后,好不容易觉得今日有些胜机,差点还被自己给漏过了。
“没意思,没意思哟!”
年轻人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老板,结账!”
而那位昏昏欲睡的糙大汉,此刻才睁着惺忪的睡眼在柜台边上伸长了脖子瞧了瞧,说道:“我看看,茶两杯……嗯,加上瓜子……铜币三枚。”
年轻人袖挽一抖,三枚铜币便稳稳当当的落在柜台的铁碗之中。
男人听了听声响,打趣道:“嗯,是三枚,怎么,今天终于该你小子掏子了?
年轻人一脸不屑,说道:“你懂个屁,我那是让他的,我今儿个人一闪,这一局没赢的臭棋篓子还不给气死喽。”
老人满脸错愕与不服,“输了就输了,哪来恁多话,你既然今天要走,要不再来局,赚老子一顿茶钱?”
年轻人摇了摇手,白袖一挥,跨步出门。
老人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拦住了他,吹鼻子瞪眼道:“再来一局。”
年轻人回过身来,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说道:“我是要干大事的人。”
老人满脸不耐,“你这小子还能干什么大事,还不如在这给老王打打下手,快快快,再来局。”
年轻人在门口与老人疯狂拉扯着,年轻人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挣脱开来,这老头……意外地劲还挺大。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苦笑,“真大事,没骗你。”
“啥大事啊,说说看。”老人也放弃了强行挽留,开口询问道。
“接生。”
“还真大事诶。”
两人都笑了起来,且不论话里有几分真假,既然对方不想留,那么信就完事了。
老人挥手赶客,“走走走。”
年轻人拿起靠在桌腿边上的伞,抖了抖,回头朝老人笑道:“走了。”
他一手撑起了薄薄的黄色油纸伞,一脚迈入了青石细雨之中。
当年轻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时,姓王的老板终于闷头大睡起来,那呼噜声随着雨幕一高一低的起伏着。
沉默着站在门口的老人,这才略显寂寞地坐回椅子,他拭了拭有些模糊的双眼,看着陈旧的木制棋盘。
心想,今天以后,说不定又只有自己陪自己下了。
他的儿女,人在哪儿都不清楚;而老王呢,除了睡觉什么都不会。
这个人烟寂寥的小巷内,确实因那个孤身一人来、又独自一人去的野小子而增色了不少。
至少,他是如此认为的。
棋子入盒,哗啦作响,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