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房门上响起敲门声,你打开门,一个女孩钻进来,穿着白色运动鞋,牛仔短裙,白色卡通T恤,模样普通如一个中学生,她站在你面前,说很冷。手掌在胳膊上抚摸着,一双发红的腿直哆嗦。你惊奇地看着她,把门从里锁上。她说完往床上躺下,拉被子盖上,她在等你也躺到床上,你偏偏无动于衷在房间里踱步,瞥她一眼发现她的头发盖着脸,她很疲惫很冷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许久她哼了一声,她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顾客。你坐在椅子上捧着下巴看着她,电视在你旁边播放。
后来你脱下衣服,上床,钻进被窝里。你抱着自己的身体取暖,也许床上并没有什么摩托车送来的女孩,只有你一个人,你在孤独中想像有这么一个女孩。如果她存在你将利用从白人、南西身上听来的知识对付。
………
黑夜里你听到她在哽咽,问她怎么了?她似乎边摇头边往你这边凑来,说她很怕很怕?你用力把她抱紧,脸颊沾上了她流下的泪水。你轻轻的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她的脸很白。你接着把嘴贴着她的耳郭问,她是不是想家了?你问这话的时候想到了她来自的那个炎热的国度。她抽泣着嗯嗯的回答,脑袋使劲地往你的怀里扎。这时黑夜依然弥漫在房间里,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多,她开始断断续续地给你讲她怎么会睡到了你这里。只是她讲的东一句西一句,有时候更多的是因为你的提问才想起来一个其实可以让她终身难忘的地方,她把许多事说的轻描淡写,或者是因为中文不好的缘故,实在找不到表达的地方,她就只好重复着这句话:“我老爸喝酒,烂醉,打人,家里每个人都被他打。”
她简单的讲述被你添油加醋地写下来,只为了引起社会关注,关注这些出现在和甸营村异国他乡的女孩。你从南西那里回来的夜晚总能看到她们被摩托车送进各家宾馆里。你揣测着发生的一切,报以深刻同情,想要解救她们,异想天开,却只能做梦。
有次表姐来看我们,她是一个画着眉毛涂着口红穿着高跟鞋坐在一把中国藤篾椅上的时髦女人。我对中国最先的了解就是从中国藤篾椅开始的,因为表姐坐在上面,她去过中国,把中国说的很好,比我们这里好一万倍,边说边把一大把五颜六色的中国糖给我们吃,糖竟然有很多味道,那真是一个神秘的国度。表姐乘机问我们想不想去中国啊,我们恨不得有两张嘴来说想去,表姐却摇摇头,意思是想去也没门,开始就这样。
那么你怎么来的中国?
是啊,简直像做梦一样,狗日的。她因为说了一句中国式的脏话有些得意。你伸手抚摸过去,放在她的肚子上。
后来所有的时间我只想着一件事就是离家出走,走的越远越好。我恨透了那个家。家里有个小弟,是个滑头,从没叫过我姐姐,只会向我要钱,我哪里有钱,他就在地上打滚,耍懒,用脚踢我,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就恶劣到了谷底。另一个男人,名誉上他是我的父亲,但他禽兽不如,只会喝酒,打人。我的母亲只知道哭,她是最没有头脑的女人,才嫁给他,他经常打她,打得她哇哇叫,但她很爱面子,只会缩到墙角哭摔倒在锅碗瓢盆上哭。这样的家指望不上,只能逃跑,没法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用手啪啪你的脸。
那都得仰仗我的表姐啊,那个去过中国而又时髦的女人。还有那个表姐夫,五大三粗的,牙齿很黑,鼻子有点歪,目光凶狠,短脖子上戴着金项链。他是怎么配上了我这个漂亮的表姐呢?真让人搞不懂,他的亮点只在脚上那双皮鞋,刚好擦的黑亮。通常他一直在听我和表姐说话,从不插嘴,安分的可怕。有时候他的目光射过来,盯着我看,也让人害怕。我当时在问表姐一些荒唐的问题,去中国要走多久啊,该带点什么啊,现在听来也觉得好笑。表姐每次回答都是不用带那边什么都有,什么都有。
那你们是从哪个口岸进入中国的?
不知道,走了好几天。
是在山里走吗?还有黑洞洞的地道?是偷渡?
好像是这个说法。抵达中国真是累坏了,眼前泊着一座白色的小城,我却想哭。表姐有事离开后,只剩下表姐夫和我了,他要我紧跟着他,他说的是中国话,这让我大吃一惊,接着他又用很蹩脚的越南语说了一句,跟他走。才知道了他原来是个中国人。我们身边的人流走来走去,很热闹,说一种吵架一样的语言,不管你来自何方,要去何处,似乎都在今天了。那时候中国的繁华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我们就止步了。表姐夫带我拐上一条巷道,阴凉潮湿,两边对着大大小小的旅馆和招牌,我们那里可没有这么密集的旅馆,连身后的闹声都逐渐消失了。房间开在五楼,表姐夫和老板很熟,他们站在柜台两边抽烟,有说有笑的。我等在另一边站着,不知怎么办,发呆,瞌睡,打哈欠。我穿着一间粉色的上衣,尽管袖子和高领都有些褪色了,但还能遮掩过去。下身是一条牛仔裤配脚上一双白色的胶鞋。我用一条灰色的发绳往后扎着头发,头发长到肩上,别人说我的头发很好。我的脸干干净净的,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巧玲珑,嘴巴饱满红润。我很爱笑,一笑起来,右嘴边就会出现一个小酒窝。当时我就是这个样,今天变了。我想表姐夫和旅馆的老板有时候说到我了,那老板就盯着我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这样使劲的看,多不好,我转过头去,看见一只猫从楼梯上跳下来。
真有一只猫?
有啊,是一只白猫,一瞬间就消失了。
这时有个女人过来了,她叫我上去睡一觉,我跟她踏着楼梯上去。她打开一间房门,叫我去里面睡。说完转身走了。房门是梨黄色的木板,门头上一块银色的铝皮上写着房号。房间里的摆设当时以为新鲜和奢华现在看来简直是简陋和害臊,白床单上印着洗不掉的黄污垢,床头柜的抽屉打开就很难再合上,地板竟然有开裂的,电视是淘汰下来的老电视,洗浴间的水管和喷头都绣的可怕。还好有一扇窗,窗帘上画着憨厚可爱的大熊猫,拉开窗帘,推开窗,外面是高高低低的楼房,房顶上有几只白色的鸽子飞一阵。再向下看,有几条马路和街道刚好露出来,但它们都很忙,嗡嗡地吵闹着。我很累,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不管身在异国他乡。那天我睡得很好,似乎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学校读书,当了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
醒来后面对的现实是他们让我接待客人。我不从他们就采取很多办法对付我,很多办法……后来我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我不喜欢,但也没有办法。现在我很想家,想回去继续好好读书,将来做一名医生。
他们不让你回?
不让,他们说还要等上四个月才能回去!
……
那也很快吧。
很快……但愿很快。
你从南西的房子出来,走过巷道边的一口吊井,有一块石板盖在上面。白天附近住的几个妇人端着衣服来到这里,把井盖挪开,丟几只桶把上系着绳子的水桶下去淘水上来洗衣服。走过吊井,走到通道上,两边林立通红招牌的旅馆宾馆,门前总有人揽客,要住店吗?要小妹吗?看来和甸营村服务员盛行,到此住店休息的旅客很多。这些夹着皮包,三五成群刚从餐馆吃饭出来,摇摇晃晃,打着酒嗝找店住,明天又不知要去什么城市。除了这些真正的旅客,住在昆明城里的人,不管住小区还是出租房,都知道和甸营村好玩,几个朋友或者独自一人去玩,吃饭、唱歌、慢摇、地下赌场、女人,很多都可以用钱买来玩。所以和甸营村的夜晚很热闹,总弥漫着一股朦胧的醉人的欲望。
你从南西那里出来,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并不参与其中,尽管有时候觉得旅馆门口那些坑脏的交易赋予魔幻色彩,但也觉得恶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会以身试法,去同情理解这个世界。摩托车从巷道飙出飙进,托着打扮时尚的女人送去不同旅馆客人的买单。这些女人大都来自越南,只会讲很少的中国话,孤独地在异国他乡从事这样的职业让人心疼,你观察着,把南西或者白人对你说过的只言片语从脑海里搅出来变成了上面的梦。其实那些女人的皮肤都有点黑,脸,胳膊,手,腿,自带热带国家的光环。你觉得梦里那个女人是白的,可能正是希望现实里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