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岳家钱庄堂屋,一张八仙桌中间摆放,三人围坐品茶谈论。
冷小宛掩饰不住喜悦之情,道:“公公,你老人家怎知那个棺内无有尸首并?”
紫元真人蔼然一笑,道:“前去树林途中,为父细问邰家兄弟,他说妙手书生身边有一女子作陪,二人周围常见官兵暗探。妙手书生独往江南,那一女子并未同行。因此揣测,女子许乃朝廷密派习作。枢密院暗探极少有女子担当,多是年轻力壮之男子。故而又断言,那一相伴女子是郡主手下无疑。倘若风舟不幸遇难,郡主当令那名女子送往家乡安葬。”
冷小宛怫然不悦,道:“那个什么郡主煞费心机,看来念念不忘风舟。”
紫元真人置若盲闻,道:“此其一。其二,定宗遇刺,拔都等大臣拥立钦淑皇后听政。桂王位极人臣,自不必说,桂郡主身为其妹,权倾朝野。大内侍卫明知他与风舟瓜葛相连,谁敢下此毒手。”
邰火彤迫不及待,道:“叶老前辈,其三何也?”
紫元真人呷一口茶,道:“其三么,世人皆知,四大书生志同道合,皆乃莫逆之交。t如果风舟遇难,丰子昌岂能草草葬于荒郊野外。”
冷小宛茅塞顿开,道:“公公,为何不早告知儿媳。”
紫元真人道:“要而言之,为父只是臆度罢了。风舟处境究竟如何,未敢定论。况且听了邰兄弟讲述,你已自乱方才,不容劝言,夺门而去。”
冷小宛茫然若迷,道:“丰子昌独往江南,风舟哪里去了?”紫元真人道:“为父以为,二人结伴而行,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冷小宛道:“邰家兄弟,妙手书生去了多少光景?”邰火彤不假思索,道:“昨日申时安葬,之后他便乘车而去。”冷小宛忽地站起,道:“申时而去,不过一个昼夜。邰家兄弟,置办两乘快马,五日之内,我们必定赶上。”邰火彤道:“弟子领命。”紫元真人摆了摆手,道:“宛儿,稍安勿躁。尚有一宗大事,须要我们打探清楚。”冷小宛道:“打探什么大事?”紫元真人道:“邰兄弟,通知左卫率府那位弟子,查明枢密院为何集结人马,速速来报。”邰火彤抱拳一揖,转身匆匆而去。
孤月高悬,寒风瑟瑟。
邰宅厢房之内,油灯摇曳。
冷小宛仰面躺在榻上,暗付:“叶郎平安,公公便无忧也。妙手书生那老腐儒,既知叶郎安然无恙,为何不留暗记,或者知会分舵弟子一声。若非公公聪明睿智,险些吓煞奴家。许他不知如何与分舵弟子联络,故而未曾知会。但是叶郎心思缜密,为何隐藏行踪?莫非这其中另藏玄机,不便相告?”侧翻一个身,继续寻思:“叶郎真好本领,而且胆大心细。偌多大内高手保护皇上,行刺居然得手。要是换做旁人,当场剁成肉酱。自河口镇一别,至今未见。无有奴家督促,不知叶郎九天罡元功修到几重,揣测不至八重,也逾六重。”揉揉惺忪杏目,接着胡思乱想:“戎儿于今何处,万一遭遇不测,如何向无双姐姐交代?”他直想的头晕目眩,索性一骨碌爬起,塌上盘膝打坐,运转罡元一小周天。
孰料试了几试,丹田之气居然无法聚集。
冷小宛叹了口长气,走起坐在圆凳之上:“恁多高手保护皇上,叶郎能否全身而退?恐怕吃受几下拳脚,也未可知。行刺之时,丰子昌人在哪里?身边那一女子又乃何人?果是那个什么郡主手下?”而后,玉掌支着粉腮:“不知那桂郡主何等容貌,居然迷得叶郎神魂颠倒。反正夜不成寐,莫如王府一窥。”想到这里,随即穿上夜行衣,戴上面罩,推窗射出寝室。
大概半个时辰,来在一个高墙府邸。檐下四名带刀侍卫,两两相对而立。
冷小宛躲在府前石蹲狮后,借着灯笼亮光细辩。
但见黑底长方门匾上,镌刻三个鎏金大字:桂王府。
冷小宛心下大悦,道:“就是这里,郡主寝宫当在王府后院。”当下莲足一点,飞鸟一般跃上楼顶。
檐下一个侍卫道:“沈老六,那厢仿佛有人。”另一个侍卫怫然不悦,道:“你眼花了,黑乎乎的哪里有人。”一个侍卫道:“看得恍恍惚惚,黑影“蹭”的一闪。”另一个侍卫揶揄,道:“你是不是做梦,见到仙人?”一个侍卫道:“放屁,爷爷清醒的很。”另一个侍卫道:“那便是你晚上吃醉了酒,至今未醒。”又闻一个侍卫厉声呵斥,道:“尔等鼓噪什么,小心当差。”两个侍卫齐声应是,立刻闭口不言。
冷小宛嫣然一笑,径向王府后院飞去。
越过假山,一幢宫楼耸立郁郁葱葱之中。
冷小宛避开巡逻士兵,潜在宫楼窗下,食指轻戳窗纸一个洞孔,举目往里窥视。
只见堂内三人,两仆一主。
当中圈椅之上,端正一个风韵美妇,生得柳眉杏目,唇红齿白。两侧分立一个女子,皆穿粉色裙裾。
冷小宛暗中啧啧称赞:“好美一位女子,揣测便是慕容楚楚。”
只见风韵美妇和颜悦色,道:“司音,绿衣有无音信?”右侧丫鬟盈盈万福,道:“上月飞鸽传书之后,至今渺无音讯。”风韵美妇柳眉微蹙,道:“他哪里做什么,为何不传音信?”丫鬟司音道:“奴婢以为,许是遇到难缠之事。”风韵美妇道:“司音,你觉枢密院会不会插手?”司音摇了摇头,道:“倘如以往,或许有此担忧,于今王爷代天摄政,他们岂敢乱来。”风韵美妇忧心忡忡,道:“那他这些光景,为何渺无音讯?”司音思索片刻,道:“或许正往大都途中,绿衣不得闲暇。”风韵美妇佯怒假嗔,道:“一派胡言,传信工夫他也无有?”司音道:“郡马爷已离开大都,去了江南,即便绿衣传来音信,又能如何?”风韵美妇道:“本郡是恐绿衣莽撞,万一做错了事。”司音莞尔一笑,道:“奴婢以为,郡主并非担忧绿衣莽撞。”风韵美妇道:“吾把你个小蹄子,本郡担忧什么?”司音道:“郡主殿下所忧:万一绿衣失手结果那人,郡马爷定会伤心欲绝,由怨生恨。”风韵美妇冷冷而言,道:“死了才好,免得本郡系念。”司音道:“奴婢立刻飞鸽传书,命令绿衣结果那人。”风韵美妇脸色一沉,道:“死丫头,你是想讨打么?”司音忙屈膝万福,道:“郡主恕罪,奴婢知错。”风韵美妇叹口了长气,道:“已经分别几个昼夜,也不知他于今何处。”
冷小宛心道:“不错,此人便乃郡主慕容楚楚。听了他们谈话,好像晓得叶郎去处,待吾闯将近去,问他一问。”主意拿定,纵身扑向门前,右手食中二指一并,运劲“啪啪”连点。
两个值守禁卫遂不及防,当即“噗通”栽倒在地。
司音俏目一瞪,道:“马校尉,何人喧哗!”
冷小宛遂跨入寝室含笑而立,道:“慕容郡主,久仰大名。”那风韵美妇先是一怔,继而从容不迫,道:“不敢,尊驾何人?”冷小宛道:“吾乃无名之辈,江湖人称玉剑仙子。”风韵美妇浅然一笑,道:“本郡以为何人,原来是冷家姑娘。”冷小宛神色诧异,道:“怪哉,郡主怎会认得在下?”风韵美妇道:“本郡不认得你,只是听人谈过。”冷小宛道:“何人谈起?”
司音挡在面前,道:“郡主殿下在此,还不大礼参拜。”风韵美妇道:“司音,退下。”司音目视冷小宛,道:“郡主殿下,他......”风韵少妇道:“不退也罢,掩上房门。”司音称是,疾步走来关闭房门。冷小宛道:“本仙子问你话,何人谈起?”风韵少妇彬彬有礼,道:“冷姑娘,不妨坐下来说。”冷小宛大喇喇落座,道:“本仙子乃叶家儿媳,并非什么冷家姑娘。”风韵美妇牵强一笑,道:“司音,奉茶。”司音应是,倾满两杯热茶。
冷小宛并不谦让,端起便饮下半杯。
风韵美妇起身姗姗走来,对面圆凳落座,道:“叶夫人,你不怕这茶中有毒?”冷小宛心下不禁一惊,连忙咂咂樱唇。风韵美妇“噗嗤”已笑,道:“叶夫人多虑了,本郡不会如此。”冷小宛端详着他,道:“阁下便是桂王之妹,慕容楚楚郡主?”风韵美妇道:“正是本郡,不知夫人有何见教?”冷小宛道:“本夫人问你,叶郎哪里去了?”慕容楚楚道:“你家叶郎去了哪里,本郡如何晓得。”冷小宛道:“本夫人听得清清楚楚,你们说他去了江南。”慕容楚楚道:“堂堂一个叶家夫人,竟有此类不齿嗜好,当真闻所未闻,佩服。”冷小宛道:“快说,叶郎去了哪里!”
司音向前一步,喝道:“郡主驾前,容不得你放肆!”
冷小宛看着他,道:“吾非丫鬟,也非奴婢,乃叶家明媒正娶之人,叶氏冷小宛。”
慕容楚楚摆了摆手,道:“司音,退下。山野村妇不懂规矩,由他去罢。”
司音唯唯诺诺,垂首一旁而立。
冷小宛针锋相对,道:“本仙子是山野村妇,叶郎是山野村夫,我们正乃天设一对,地造一双。郡主殿下,你说是也不是?”慕容楚楚柳眉一挑,道:“不错,你们却乃天作之合。”冷小宛道:“多谢郡主,请回本夫人问话。”慕容楚楚道:“夫人,本郡回什么话?”冷小宛道:“本夫人问你,叶郎于今何处?”慕容楚楚极不耐烦,道:“或死,或残,他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本郡从何知晓。”冷小宛道:“行刺皇上之人,可是叶郎?”慕容楚楚怛然失色,道:“司音,你去守在门外。”
司音施礼应是,走出关上房门。
冷小宛神色不屑,道:“郡主殿下,你怕什么?”慕容楚楚道:“你休在此胡言乱语,留神祸从口出!”冷小宛道:“郡主若不告知叶郎行踪,本夫人便昭示天下,说桂王爷勾结刺客,谋杀你们皇上。”慕容楚楚道:“夫人不怕朝廷得知,派兵四处捉拿风舟。”冷小宛道:“叶郎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廷派兵捉拿,正好指引我们汇合。”慕容楚楚缄默片刻,道:“也罢,本郡便告之夫人。风舟身受重伤,已经悄悄返回江南。”冷小宛大忽地站起,道:“什么,叶郎身受重伤?”慕容楚楚道:“夫人不必惊慌,所幸并无大碍。”冷小宛道:“敢问郡主,你怎知叶郎并无大碍?”慕容楚楚道:“他们离开大都之时,有人瞧见。”冷小宛吁了口长气,道:“那日行刺之人,真乃叶郎?”慕容楚楚道:“本郡不知。”冷小宛道:“叶郎如何受伤,伤在哪里?”慕容楚楚道:“本郡也是听人禀报,详情不得而知。”
冷小宛像似宽慰对方,又像自我安慰,道:“丰子昌号称妙手书生,医术非同一般,叶郎有他照拂,想必绝无大碍。”慕容楚楚道:“夫人怎知,丰子昌与叶郎同行?”冷小宛道:“你是风舟何人,妄称叶郎!”慕容楚楚粉颊倏地一红,道:“夫人,还有何事?”冷小宛道:“本夫人夜闯贵府,只是过来瞧一瞧,郡主生得什么模样,竟教叶郎系念十八年。”慕容楚楚道:“夫人慢走,恕不远送。”冷小宛目不转睛而视,道:“江湖传闻,郡主武艺高强,今日得见,莫如切磋一番。”慕容楚楚道:“本郡自幼研习诗书,不会什么武功。”冷小宛道:“装腔作势,本夫人非与你比试不可。”慕容楚楚腾地站起,道:“既然如此,叶夫人请。”冷小宛道:“得罪!”右掌运劲一挥,扇向对方粉颊。慕容楚楚闪身避开,使招“蜻蜓点水”点他腕处穴道。
二女一言不合,即在寝宫展开拳脚。
冷小宛娇声称赞,道:“来的好!”玉腕微抖,使出缠丝剪云手向其“经渠穴”抓去。慕容楚楚莲足一顿,纵身跃起,右足凌空运力,踢向对方额头。冷小宛遂使招“抽刀断水”式,挥掌斩他脚踝。慕容楚楚抽足向后一翻,飘然落地,接着踏步逼前,当胸便是一拳。冷小宛竖起左臂往外一格,右掌扇向对方粉颊。慕容楚楚一招“踏雪寻梅”式,左手并指点到掌心。冷小宛当即化掌为拳,狠狠打向对方双指。慕容楚楚右掌挥起,一招“抽刀断水”向外推开。冷小宛左臂向上一架,借力退出几步。
顷刻之间,已然交手十余回合。
慕容楚楚并不追斗,笑眯呵呵而视,道:“叶夫人武功高强,本郡万不及也。”冷小宛却大惑不解,道:“你这玉霖掌法,是得何人传授?”慕容楚楚道:“本郡不但会使玉霖掌法,还会碧雪掌法,蛇形狐步,缠丝剪云手。”冷小宛蹙眉恨声,道:“好你个叶风舟,吾饶你不得!”慕容楚楚道:“叶夫人,是否继续比试?”冷小宛气呼呼,道:“不比了,告辞。”翠袖一抚,疾步走向房门。慕容楚楚道:“且慢,本郡有事相告。”冷小宛戛然而止,道:“讲!”慕容楚楚道:“叶夫人,附耳过来。”冷小宛道:“本夫人就在这里,有话直说。”慕容楚楚道:“此事关乎风舟身家性命,休教外人聆去。”冷小宛转身走来,道:“讲。”慕容楚楚附耳窃窃,私语良久。冷小宛柳眉紧蹙,听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