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麟之慌将蜡烛放在案头,抱起塌上赤身女子凄喊,道:“听雪,听雪......”
两个值守禁卫听到上司哀号,当即推门而入,道:“大人,发生何事?”
叶麟之怫然作色,道:“放肆,与吾滚了出去!”
两个禁卫吓得一惊,抱拳唯唯而退。
叶麟之悲恸欲绝,道:“听雪,临别之时你且笑言:等吾回来就寝,如今夫君在此,快快醒来陪吾说话。”他旋泪如雨下,旋不住泣诉,道:“娘子,明日便是我们大婚之期,你为何弃吾不顾,独自撒手尘寰?”少顿一顿,道:“莫非因吾这个不肖子孙,屈节甘当朝廷鹰犬,惹恼老天,故惩罚之?草民糊涂,一时作错了事,无论如何惩罚,皆属罪有应得。然听雪乃一个无辜女子,为何降罪斯身?天老爷,草民归顺朝廷,数典而忘其祖,罪在不赦。麟之情愿一命换一命,只求听雪醒来。”
两个禁卫守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喘。
叶麟之紧紧搂着女子,道:“自从将你讨来,每日不得半刻闲暇。东林寺院受伤,若非你精心照料,吾早命丧黄泉。得知郡主指婚,你不嫌吾六根不全,欣然应允结为夫妇。你这几番深情厚义,为夫如何报答?吾窃以为,今后当教娘子享尽齐人之福。孰料你竟这般狠心,默默弃吾而去。如今世间止余一人,你教为夫如何生活?听雪,快快醒来,倘若不想出嫁,为夫即请郡主收回成命。只要你能醒来,即使为夫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相识以来,我们情同羊左,你又于心何忍,教吾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苟且世上?听雪,只要你能醒来,就算郡主将吾斩首,也不娶了。”抹把眼泪,又道:“娘子,黄泉路上慢行几步,夫君找出凶手,为你报了此仇,而后下去寻你。今生相遇太迟,难以厮守,我们便在阴曹地府之中,另做一对苦命野鬼。从此无论一重碧落,还是十殿阴曹,我们手携着手,永远不分。”说到这里,亲了亲臂弯女子额头。伸手拿起榻上衣衫,将其穿戴整齐,继而手掌平抚,合上女子双目。
听雪脑袋往旁一歪,秀发遮住眼眸。
叶麟之强忍悲痛,食指挑起捋向耳后,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女子。
两个禁卫屏息支耳,门外聆听。
初始,尚闻低声哭诉,乃至后来,只闻郁郁啜泣。
两个侍卫茫然相对,低声议论。左边一个道:“里面发生何事?莫非大人强行圆房?”右边一个道:“夫人不应,故而又哭又骂?”
忽听叶麟之屋内招呼,道:“来人。”
两个侍卫急忙推门而入,双手齐一抱拳,道:“卑职在。”叶麟之道:“速传衙门仵作,前来验尸。”左边侍卫闻言一怔,道:“大人,为谁查验?”叶麟之缓慢站起,道:“夫人。”两个侍卫闻言一愕,道:“卑职领命。”叶麟之道:“一人前往,一人守在此处。”左边侍卫道:“是。”转身匆匆离去。
叶麟之叹了口长气,缓缓来在中堂落座。
大概半个时辰,远处传来脚步声响。
少倾,侍卫门外行礼,道:“禀大人,仵作传到。”
叶麟之面无表情,道:“有请。”
话音未落,五个官差行色匆匆走进。
但见当先这位,头戴官帽,身穿官服,正乃临安知府苏大海。
苏大海面前深施一礼,道:“叶大人,下官前来护驾。”叶麟之摇了摇头,道:“晚矣,凶手早已不知去向。”苏大海道:“临安府地皆属下官宪治,发生此等恶行,实乃下官失职,请叶大人降罪。”叶麟之道:“大人请坐。”转而言道:“仵作,人在里间。”
两个仵作恭敬一揖,并肩步入寝室。
苏大海大声吩咐,道:“谨慎行事,切莫惊动夫人魂魄。”
两个仵作应是,匣中取处一应器械。
叶麟之目视下站禁卫,道:“孙忠郎,今晚何人值守?”禁卫孙忠郎道:“卑职值守。”叶麟之道:“本官面驾之时,可曾有人来过?”孙忠郎道:“回大人,无人来过。”叶麟之道:“那时你在何处?”孙忠郎道:“卑职守在门外,寸步未离。”叶麟之脸色一沉,道:“大胆,倘若尔等寸步未离,凶手焉能闯入寝室,加害夫人。”孙忠郎慌忙屈膝跪地,道:“禀大人,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李默达可作佐证。”叶麟之道:“李默达,孙言是否属实?”另一禁卫李默达立刻跪在地上,道:“回大人,孙忠郎所言属实。”叶麟之道:“怪哉,你们恪尽职守,强人如何进得寝室,取了夫人性命?”
两个侍卫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苏大海抱拳施礼,道:“大人,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叶麟之道:“讲。”苏大海道:“只怕夫人自寻短见,也未可知。”叶麟之一拍桌案,道:“荒谬!明日便乃大婚之期,夫人乐以忘忧,为何自寻短见?”苏大海道:“这个么,抑或夫人佯装应允,心下却不情愿,便乘无人之际......”叶麟之道:“本官早已问过,夫人心甘情愿,他若勉强,本官岂会强人所难?”苏大海道:“大人恕罪,下官动了小人之念。”
叶麟之和颜悦色,道:“孙忠郎,莫要惊慌,尔等细细追忆,你们可曾离开?”孙忠郎低头想了一会,道:“禀大人,卑职未曾离开。”叶麟之眼睛一瞪,道:“你们未曾离开,那夫人便是你二人加害!”孙忠郎、李默达磕头如捣,道:“大人,卑职冤枉!”叶麟之道:“狗奴才,哪里冤枉?夫人独在寝室歇息,不是尔等见色起意,还有哪个?难道凶手来无影,去无踪么?即便如此,夫人遇害之时也会呼救。你们却一问三不知,搪塞本官!来呀,退出去砍了!”
孙忠郎、李默达登时面如土色,匍匐在地高喊冤枉。
四个禁卫跑了进来,左右架起二人。
叶麟之勃然大怒,道:“再不从实招来,性命难保!”
只见李默达身子一斜,吓得昏死过去。
孙忠郎使劲挣扎着道:“禀大人,卑职想起一事。”
叶麟之点头示意,道:“讲!”
四个禁卫遂松开手,退后半步。
李默达摔趴在地,道:“启禀大人,酉时三刻,卑职正在值守,有一个人来过。”叶麟之腾地站起,道:“哪个来过?”李默达道:“姜大人。”叶麟之道:“他来作甚?”李默达道:“姜大人拎着两壶好酒,偏房内与卑职小酌。”叶麟之道:“他来之后,尔等离开多少光景?”李默达略作付量,道:“半个时辰。”叶麟之道:“可曾闻到什么响动?”李默达道:“卑职不时查看,并未发见异常。”叶麟之道:“来呀,传姜孟伟。”
两个禁卫应是,前往临安府衙。
苏大海道:“叶大人,下官以为,凶手另有其人,绝非姜孟伟百户。”叶麟之道:“苏大人为何这般猜想?”苏大海道:“姜百户乃大人结义兄弟,怎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叶麟之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本官也觉蹊跷。”苏大海道:“叶夫人不幸遭难,下官如丧考妣。然而事已至此,请叶大人稍安勿躁,仵作验尸完毕,自有定论。”叶麟之道:“本官适才验过,凶手是个内力深厚之徒,此贼先将夫人打伤,后施不齿之事。”苏大海随声附和,道:“大人,此之分析颇有道理,听雪自幼修习琴棋书画,不会半点武功,莫说内力深厚之人,即便一个寻常壮汉也非对手。”叶麟之道:“刚刚搬来几日,凶手怎知本官府邸?”苏大海道:“下官臆度,定是部属走漏风声。”叶麟之道:“苏大人,此事由你追查,三日之内,查出谋害凶手。否则,本官唯你是问!”苏大海忙打躬作揖,道:“启禀大人,能否宽限几日?下官毫无头绪,眼下不知哪里追察。”叶麟之道:“本官言出必行,不得更改。”苏大海神情无奈,道:“下官领命。”
一个仵作走出寝室,道:“禀大人,卑职有所发见。”
叶麟之道:“什么发见?”
仵作手双手捧着一纸,道:“春案之上,发见留书。”
叶麟之道:“呈上。”
旁边一个禁卫接过,面前双手举起。
叶麟之案上展开,凝视审阅。
只见纸上写道:“朝廷鹰犬,下场如斯。落款:刺人者,月英宫。”
叶麟之看得满腹狐疑,道:“苏大人,近前一观。”苏大海应是,来在身边一阅,顿时大惊失色,道:“大人,凶手是月英宫教众!”叶麟之道:“何以见得?”苏大海道:“此书为凭。”叶麟之道:“区区一纸乱书,不足为凭。”苏大海道:“不是月英宫教,却乃何人?”叶麟之道:“本官不得而知,此书不过嫁祸于人罢了。”苏大海道:“大人,为何怎如此断定?”叶麟之道:“凶手若是他们,怎会留下书信?”苏大海道:“这几年来,月英宫教猖狂至极。临安辖地,凡属蒙人一族者,无论商贾百姓,皆受其害。”叶麟之道:“月英宫教众行凶,之前留过书信?”
苏大海点了点头,道:“前年重阳佳节,东城刘员外家被抢一空,衙役得报,现场也见署名留书。去年五月八日,西城张阁老深夜暴毙,下官前去勘察,也曾见过一纸留书。诸如此类留书,不胜枚举。下官细辩,这三纸留书大同小异。”
叶麟之道:“知府大人,那张阁老乃何许人也?”苏大海道:“张阁老本名张静昌,曾任吾朝吏部尚书,生前七十而致仕,隐居临安颐养天年。”叶麟之道:“闻所未闻,此人有何来由?”苏大海道:“若说此人,并无什么来由。然其祖父之名,大人一定有所耳闻。”叶麟之道:“张阁老其祖何人?”苏大海向天一抱拳,道:“乃吾大元开国功臣,已故丞相张弘范大人也。”叶麟之不禁一怔,道:“张弘范世居临安?”苏大海道:“非也,张丞相祖籍易州府。”叶麟之道:“后人为何隐居临安?”苏大海道:“实不相瞒,本官小女苏清月,与那张阁老之子指腹为婚,所以辞官屈居临安。”叶麟之恍然大悟,道:“了然,你们原是儿女亲家。”苏大海道:“正是。”
地上仵作跪的双腿发麻,道:“启禀两位大人,卑职尚未勘察完毕。”
叶麟之道:“去罢,细细勘察。”
仵作叩首应是,站起跄跄踉踉迈入寝室。
苏大海察言观色,道:“大人,下官以为,凭此留书即可断定,凶手乃月英宫教无疑。”叶麟之道:“他们与本官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因何残害夫人?”苏大海道:“宋朝亡后,华夏九州皆归大元所有。据探,月英宫弟子均乃前朝遗民,他们见吾大元执掌天下,早已恨之入骨。是以非其族类,全列刺杀名单之上。”叶麟之摇了摇头,道:“如你所说,他们杀便杀了,怎会形同禽兽一般,下此狠手?”苏大海道:“大人不知,那些反贼心狠手辣,常常肆意杀戮,连禽兽也不如。”叶麟之道:“候待仵作结果,再行商议。”苏大海面向寝室询问,道:“周老七,尔等验毕无有?”
话音刚落,两个仵作走出行礼。
叶麟之问道:“两位,有何发见?”一个仵作道:“夫人五脏六腑移位,奇经八脉断裂。卑职推测,许是一个武功高手所为。”叶麟之道:“能否辨出,那人使得什么武功?”仵作道:“颇像道教破空掌法,又似少林寺大力金刚手。”苏大海道:“周老七,叶夫人伤在何处?”仵作周老七抱拳一揖,道:“回大人,掌击后背厥**。”叶麟之道:“确为掌法所伤,不是点穴?”周老七毅然决然,道:“大人,卑职查验十分仔细,背心尚有掌心印痕,确为掌力所伤。”叶麟之眉头一皱,道:“依你之见,偏向哪门武功?”周老七道:“破空掌法约占三成,少林寺大力金刚手高达七成。”叶麟之道:“如此说来,当是少林寺弟子所为?”周老七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一时不敢断言,然......”叶麟之道:“然而什么?”周老七干嗽两声,站着缄默不言。叶麟之道:“知府大人,歇息去罢。”
苏大海深施一礼,道:“大人节哀顺变,下官告辞。”言毕,躬身退走。
叶麟之道:“你们也下去罢,留周老七一人。”
六名侍卫并另一个仵作应是,旋即鱼贯而出。
叶麟之道:“周老七,你还有何告言?”周老七回望一眼房门,道:“卑职斗胆,请叶大人借耳一用。”叶麟之道:“近前搭话。”周老七疾步身侧,附耳窃窃私语。叶麟之听着讲述,脸色突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