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今天赶路累吗?”李景澜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
阿萱心说当然累,她极少坐马车,今天连着坐了一个时辰,路上颠颠簸簸,差点把午饭都吐出来。
但是话到嘴边,阿萱还是心虚地摇了摇头,道:“殿下都不累,阿萱怎么敢说累。”
李景澜失笑:“傻,你怎么能和我比,你久不出门,今天一定累坏了。”
“顾尚书与我不熟识,他只能以身边的女子来度量我。而他出于豪门,身边必然大多数是身娇体弱的大小姐,那在他看来我颠簸一个时辰马车之后正是疲惫的时候。我贵为公主,能替他解决私事已经是他的大幸,他怎么可能那么没有眼力见儿地让我一到顾府就帮顾公子驱邪?”
“顾尚书是官场中人,深知皇家脾气难测,就算我是最近才当上的公主,也保不齐我恃宠而骄,有什么臭毛病,万一突然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阿萱半懂半不懂,她疑惑道:“就算如殿下所说,顾大人是因为顾虑您才没有立刻提顾公子的事,那顾夫人又为什么不能是关心则乱呢?”
“阿萱你还是小啊。”
李景澜摇头感叹,阿萱心想,您也没比我大多少呀。
“她若是真的关心顾公子,与我说的应该是顾公子状况如何,身体情况怎么样,有哪些邪症,而不是一个劲地说他以前如何喜爱花草,如何擅长笔墨,更没必要说自己和他感情如何之深刻。”
太刻意了。就像刻意让她知道自己和顾公子感天动地的母子情。
李景澜嘲讽的说:“她‘儿子’还没死呢,说的话却像缅怀他一样。”
李景澜这话带着露骨的凉意,让阿萱不由一怔。
“对了,你在宫里有听过什么关于顾尚书的传言吗?”
李景澜对宫里人热衷八卦的本性深有体会。
当时她做法求雨时明明只有少数高阶级的公公嬷嬷看见了,不久仿佛整个宫里的下人都看见了她求雨的英姿,甚至连她眼角贴的花黄的样式都描述得极其细致。
不过,李景澜深信,大多数八卦消息都不是无中生有,其中往往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线索。
阿萱给李景澜倒了杯茶,边递给她边说:“顾尚书的亲族是后宫中人,传言自然少不了,殿下想听哪一方面的?”
李景澜眼睛一亮,说:“还有很多方面?你都讲讲吧。”话落,双手捧着茶,竖起耳朵准备听她讲趣闻。
阿萱道:“这顾尚书据说年轻的时候作风风流,惹了许多桃花债,直到后来娶了尚书夫人才渐渐安定,宫里的嬷嬷都夸尚书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呢。还有传言曾经甚至有顾尚书的私生子来认亲,顾夫人也接纳了他,不过这个人福薄,很快就病逝了。”
李景澜点头,她倒是难以把那个一脸刚正不阿的顾尚书和风流浪子联想在一起。
“对了,宫里有传言,顾尚书其实是皇后少女时倾慕的对象,都要到说媒的那一步了,可是皇后突然被送入宫……这个我们平时也不好乱说,被听到了是要掉脑袋的!”
“对了,还有,有人说当年顾大人的科举成绩是收买了考官才获得的,不过这几年顾大人颇有政绩,这个事后来也少有人谈了。”
“还有,有人说顾大人之所以不在宫里久坐,是因为他有痔疮。”
李景澜忽的被茶水呛到了,她看着阿萱因为讲八卦而闪亮的双眸,忍不住说道:“倒是不用讲得这么事无巨细,挑重点的说就行了。”
阿萱也不知道什么是重点,她皱着眉头思索着,突然灵光一闪,道:“对了对了,宫里人曾经谈论过,说顾公子生性孤僻,连和父母的关系都不好。还有人看见他做错事被顾大人教训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吧,父母教训孩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李景澜噙了一口茶,片刻,思索道:“寻常人家教训孩子被邻居看见了,顶多私下里说一句家教太严就过去了,这还不足以作为谈资,甚至是传到宫里。”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阿萱疑惑了。
李景澜没有回答她,而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这顾尚书府,看来有不少的秘密啊。”
第二日,由于顾尚书还要去上早朝,就由顾夫人带着她去看顾轻舟,随行的还有一大早就神清气爽与李景澜形成鲜明对比的东方昭。
东方昭今日的笑容更明媚了些,也不知道他在乐呵啥,李景澜忍不住说:“四哥看来心情不错。”
“是吗?”东方昭笑着揉了揉她随手扎的马尾辫,“六妹倒是一如既往阴气沉沉的呢。”
李景澜对于他偶尔表现出来的亲近举动感到不适应,她道:“四哥能不要随便碰我的头发吗?少女的头发可是很珍贵的。”
东方昭瞅了瞅她梳都没梳、颇为凌乱的辫子,哼哧一笑:“啊,那真是抱歉。”
顾夫人依旧如昨天一般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和她讲述顾轻舟的往事,时不时要拈着手绢点一点湿润的眼角,李景澜看她说的口都干了,也就意思意思劝慰两句。
东方昭一路上醉心花草,他似乎对顾府的园林中的树木花草很感兴趣,都没好好看路,眼睛始终放在园中的园艺上。
他们七拐八拐,终于在顾府一隅看到了一处略显古旧的屋子,看来有些年头未曾修缮了。
顾夫人道:“我儿的魔怔发作时总会伤到旁人,我们不得已才让他住在这里。”
李景澜点头,遂径直走到屋子外,推门而入。
屋内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李景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食指指向屋里的一个梅花屏风。
屏风后有一个颤动的黑影,突然,“咯咯咯”的笑声从屏风后传出来。
这笑声让人起鸡皮疙瘩,不过见多识广的李景澜和东方昭都无动于衷,倒是顾夫人吓得不轻,她颇为富态的身躯躲在李景澜身后,攥着手绢说道:“就是这样……他每次发作时都会发出这种笑声!”
李景澜走到屏风后,她看到缩成一团的红色身影背对着自己。这个身影自己抱着自己,像是很冷一样不停打着寒战。
李景澜把手放到他肩上,唤道:“顾轻舟?”
红衣人转过身,一张苍白病弱的但俊秀如妖物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李景澜皱眉,他看顾轻舟眼神呆滞,瞳孔暗淡,不是清醒之状。她伸手掐他脉搏,却同常人一般,并无异常。
东方昭问:“如何,是有疾还是真有邪祟?”
李景澜沉默,她是不相信邪祟这种屁话的,要真有邪祟也邪不过她,那些鸠占鹊巢的跟她这种成功还魂的能比吗?
顾轻舟突然开口:“你们来找我,是想听曲儿吗?”
他的声音尖锐,雌雄莫辨,真像鬼在说话。说完又低下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李景澜也不慌,只道:“行,唱两句听听吧。”
顾轻舟遂起身,他一袭红衣就这样铺展她眼前,像流动着的滚烫血液,在这阴森森的屋子里头诡异极了。
他捏着手指,挺着纤细的腰杆,唱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他声音如黄鹂百啭千声,在空旷的屋子里久久回荡,余音绕梁。
东方昭折扇抵着下颚,似是欣赏着诡异的歌喉,他问:“令郎可是学过唱歌?”
顾夫人连忙摇头:“不曾。”
“啊!莫非这唱歌的不是顾公子,而是顾公子身上的什么?”他如此说,顾夫人闻言脸立刻变得煞白。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顾轻舟仍在唱,他边唱别挥动宽大的衣袖,红绣飘飘似云霞绚丽。
李景澜问:“四哥可知他唱的是什么?”
东方昭闻她此言略感惊讶:“六妹没听过吗,一首在坊间流传的诗歌,在京城这边几乎人人会唱。”
“可知作者是谁?”
“不知。”
李景澜心下疑惑,她自然知道这首诗是李白的《长干行》,只是她现在所在的世界是在一本架空的书中,她只知书中描写朝熙国的朝政与唐朝大致相似,却不清楚这本书里究竟历史构架如何,忽然听到自己记忆中的诗歌,感觉有些微妙。
顾轻舟一曲唱罢,突然掩面而哭,说是哭,也不过是捂着脸不停的发出“呜呜”声。
他这又哭又笑的,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李景澜想问他话,却见他越哭越烈,然后竟然嚎啕大哭,像个悲恸的孩子。
他忽然抓起身边的一个木椅向她砸去,李景澜立马闪开,木椅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还不罢休,又把桌上的香炉砸向顾夫人,东方昭眼疾手快在香炉离顾夫人脸前两寸之处伸手接住,顾夫人被吓成了斗鸡眼,顺着墙滑倒,险些晕厥。
顾轻舟突然着了魔似的,像条疯狗,将周围的一切都砸的稀巴烂,李景澜担心自己过于矫健会引起东方昭的怀疑,于是一脸恐慌地躲到他身后,喊道:“四哥,救我。”
东方昭见她缩在自己身后,虽然嘴上喊着救命,眼里却没有丝毫害怕,不由好笑。
他倒也顺着她说:“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一直握在手中的折扇掷出,折扇在空中打着旋儿,竟然恰巧避开了顾轻舟扔出的东西,正打中他脖颈处,顾轻舟被这这一击打晕过去。
李景澜不住鼓掌。
顾夫人总算回过神,她扑向顾轻舟,大哭:“我的儿啊!”
“把顾少爷扶到床上。”李景澜对门口的姑子说道。
“夫人您先起来,我还有话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