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透过树叶，洒落在青石板上，形成斑驳的光点。
进了三省书院的大门，入眼的第一幕，就是一个硕大的雕像。雕像八九米高，乳白色石头雕琢而成，是一位身着儒衫的老者。老者含笑平时，一手抚须，一手持卷背于身后。
雕像很高，他的目光与底下的人应该也不在同一个平面。
可一进书院的大门，卫宣就感觉被老者的目光所笼盖，甚至到了雕像的脚下，感觉依旧。
哪怕是到了老者的身后，卫宣依旧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孩童，蹑手蹑脚靠近祖父的身后，以为老人不知道。但老人嘴角的微笑，表明他早已知道。
浩然正气，卫宣看着雕像，脑海中浮现那么个词语。
像卫宣这样的学子还好，如果是一个心怀叵测之人，才进门，什么坏事都还没做，就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蝇营狗苟被全程注视，多吓人啊。
是比那些大学里的雕像多了些门道啊，卫宣感叹道。
卫宣是一个异世客，原本的他，在地球上加班猝死了，被系统带到了这个世界，简单的说，就是穿越了。
真可谓“死得很普通，来得没新意”。
卫宣如今的身份，是渭郡东城的一个十岁流浪儿，被选中，来三省书院求学。
儒家自至圣先师始，就讲究一个“有教无类”。因此，几乎所有的儒家书院，都会不定期地在所在城郡，挑选一些适龄的乞儿、流浪儿，给与一份入学凭证。
被选中的人，就有资格去书院求学。当然，还是得交束脩，也就是学费。不过，学费只需交三成，而且是一学期结束才交。另外，书院里面还有很多工作的机会，会优先考虑他们。
简单的说，书院里，勤工俭学的环境是蛮好的。
可是，绝大多数人，没能抓住这样的机会，最后离开了书院。有一些是因为懒惰，但更大一部分人，是因为自卑而主动离开了。
书院一般只会在每个班，安排一个“无类生”。无论是因为自身的自卑，还是世俗的等级观念，都很容易被孤立。自卑、孤独、艰苦，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内心，是很容易被击垮的。
儒家千年来，贤能智者无数，却从来没有人提出。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已然不错，何谈其他。
卫宣问过系统，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稍微高一些的起点。
系统答曰：青萍微末之风，最是没有人关注，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也最小，沾染的因果也最轻。
前世读大学时，因为怕丢脸，没有去申请贫困生，看着某些贫困生拿着学校的补助，将生活过得美如画。卫宣当时内心是有点后悔的。
没想到，到了异世，还能弥补这个遗憾。至于那自卑之类的负面情绪，完全不存在的，好歹前世活了几十年。如果还会为这感到自卑，那就真活到狗身上去了。
卫宣掏出入学凭证，上面写道：学子卫宣，请于某月某日辰时之前，到甲一班的主班夫子秦倾处点到。
大概意思，就是七点之前，到一年级甲班班主任那里报到。
因为比较早，书院里的学子还比较少。卫宣找了一个看上比较热心的学生，就问到了甲一班班主任的办公室。
一年级老师的办公室所在之处，十分幽静，人也不多。门前走廊，一个戴眼镜的微胖男生，正在扫地。
卫宣进办公室的时候，就两个老师在办公室，一个是中年国字脸男子。卫宣希望，自己要找到人不是他，目光也不愿多停留半刻，心神早已转移到另一边。
洁白素色儒衣，清幽淡雅。
星眸月眉，顾盼生辉。
一头墨瀑，沿玉颈倾泻而下。
指如削葱，撕下一片馒头，放入口中，贝齿微嚼，捻起白色瓷瓶，饮了少许。
“咕嘟”。也不知是饿了，还是色了，卫宣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一定是太饿了，毕竟还没吃早饭呢，卫宣如是想到。
两位夫子都注意到有人来，国字脸夫子瞥了一眼，就继续做他的事情去了。
女夫子则向卫宣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我找秦夫子。”十岁少年有着成年人的灵魂，近距离看着女子精致的脸庞，闻着淡淡的体香，卫宣说话不免有些局促。好在少年人的身体尚未发育，异性的诱惑天然减半。
“我就是。”女夫子示意卫宣继续。
卫宣递上那份入学凭证。
女夫子拿过凭证，看了一眼，就放到了桌上。
这样的凭证，她已经看过好几份，肯定不会有假。她班上原来的那个无类生，半个月前已经退学了。
学院的初衷当然是好的，但真正能毕业成材的，却没有几个。而她带的甲班又是同年级的尖子班，班上的学生很多都是家境好，天资好。
刚来的时候，她对无类生有过关照和帮助。却发现，她越是照顾，其他的学生越是针对和孤立那个无类生，而无类生也越是自卑，越是处境艰难，越是早离开书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外力强行干预，只会适得其反。
之后，秦倾便再也没有特殊对待过无类生，一视同仁。
当然，那几个无类生也都退学了。时间长的坚持了一个多月，最短的那个，第二天就没出现了。
秦倾本能地打量着这个新学生，从外貌打扮，探寻一个人的性格，从而猜测他能在班级坚持多久。秦倾时常感叹自己堕落了，竟以此来打发枯燥的教书生活，不免有些恶趣味了。
少年约莫十岁，长得比同龄人瘦小一些，人也还未长开，样子顶多只能算清秀，双手洗得很干净，指甲缝隙都一尘不染。眼睛很清亮，好像一个婴儿刚来到这个世界，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只是头发像鸟窝一般蓬松，裤子膝盖处有一条很长的口子，膝盖时隐时现。再穷也该梳梳头，补补裤子，秦倾夫子不由心中嘀咕道。
卫宣也发现女夫子打量的目光，尤其是看自己头发和裤子时，还有不易察觉的皱眉。卫宣心中哀叹，你不知道蓬蓬头和破洞牛仔，我也没办法啊。
女夫子从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白布包，放到卫宣面前，道：“这是这学期学业的基础书本，是你之前的那个学生留下的，有些旧，但不影响使用。你离开，也记得把书本归还。”
女夫子拿出一张纸，刷刷刷写了一个条子，盖上自己的印章，递给卫宣：“今天放课后，你拿着它，去丁字住宿区办理入住手续。”
“我们的教室在习传楼二楼第一间。半个时辰后，是第一节课，你在门口等我，我带你进去。”秦倾说道。
半晌后，女夫子发现卫宣还在，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卫宣瞅着女夫子的吃完的早餐，问道：“夫子的早餐，是在书院的食堂买的么？”
“是啊。”
“要钱么？”
“当然。”
“也能到学期结束后，一起结么？”卫宣低着头，小脸微红。
“不行哦。”
我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请我吃顿早饭会死啊！卫宣心中埋怨道。
抬头发现女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想看我出丑，偏不让你如意，卫宣一下子冷静下来，心思急转。
“夫子，买早餐挺辛苦吧。”
“不辛苦。”女夫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本能地答道。
“那总要排队吧。”
“先来后到，是先贤都要讲究的道理，我们当然要遵守。我还可以趁着排队的时间，三省吾身，感悟人生得失。”秦倾也是极为聪慧，一下子堵住了后话。
“原来夫子喜欢站在男学生和男夫子中间，感悟人……”
“碰。”卫宣还未说完，女夫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桌上一本书籍，拿书脊重重地敲了卫宣一记脑壳。
“嗷！”卫宣惨叫一声，捂着头，幽怨地看着女夫子，一副“你怎么能打人”的表情。
不远处的国字脸夫子也半站起身，抬头望向这里。
“徐夫子，这个学生砸到脚了，没啥事。”女夫子说道。
国字脸夫子一脸严肃地看了眼捂着头的少年，郑重地盯着女夫子，神情好像在说“小秦，你当我傻啊”。
“弹……弹起来，打到头了。没事，徐夫子，您忙，您忙。”女夫子解释道。
女夫子回头瞪了一眼卫宣，低声警告道：“在夫子面前，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满头包。”
形势比人强，卫宣只得乖乖点头，委屈地说道：“不敢，不敢。学生就是想跑跑腿，挣几个小钱。”
“你想承包早餐代买业务？说说看吧！”秦倾倒是很乐意听听这个学生的价码。
“夫子，你早餐大概多少花销？”
“8到10个铜币吧。”
“夫子，早上一般什么时辰到？”
“辰时一刻前后。”
“有什么忌口么？”
“葱，不要。其他都可以。”
卫宣心中默默记下，说道：“夫子，每天辰时一刻，我把早餐放你的桌上。每花费二十个铜币，我拿一个铜币的跑腿费，可以么？”
“二十抽一，倒也实诚。”这个价格远比预期低，秦倾很爽快地答应了，“就这么说定了。”
“夫子，能不能多预支几天，省得你麻烦。”
女夫子素手微转，像变魔术一般，递过一大一中两枚银币，道：“先给你半个月的，到时再问我要。”
（注：银币分三种：大银币=100铜币，中银币=50铜币，小银币=20铜币，金币也分三种：大金币=100大银币，中金币=50大银币，小金币=20大银币。）
“好勒。”卫宣接过银币，就要往国字脸夫子走去。
“哎哎哎，站住，徐夫子在家吃早餐。”秦倾第一时间洞悉了这个学生的想法，连忙叫住，差点丢了她这个主班夫子的脸。
卫宣悻悻地挠挠头耳廓，心叹可惜。转而，他环顾办公室，发现还有三个空位，眼前一亮：“那三位夫子，有需要吗？”
秦倾白净的右手不自主地成握拳状，按捺住一记“美人锤”锤倒这个学生的想法，银牙轻咬，声音从牙缝里出来：“掉钱眼里了么！你来书院，不是来求学的么？”
“夫子说得是。”卫宣连忙认错，解释道，“学生本想是顺便的事。再者，学生担心，同一个办公室，被人看到夫子您，每天都有人代买早饭，别的夫子难免认为你架子大。不利于团结么？”
“这……”女夫子还真没往深处想，不过，还是死守夫子面子道，“先考察你一段时间的服务水平，到时候再说。”
“听您的。”卫宣也不着急，傻子才会和班主任硬刚，拿起女夫子早餐的垃圾，“夫子，我帮你把垃圾丢了。”
“那不是有纸篓么？”女夫子指了指不远处一物，道。
“空瓷瓶攒起来，能换钱。”卫宣有些不好意思道。
“去吧，去吧！小财迷！”秦倾摆摆手。
“挺有意思的小家伙。”卫宣走后，国字脸徐夫子悠悠说道。
“那也得看，能待多久啊。”女夫子莞尔一笑，“如果求学和修行上没天赋，心思再玲珑，也是白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