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夫人看到女儿取出官衙乐坊招录令摆在自己面前时,差点没背过气去。第二天,女儿便带着写诗攒下的几贯通宝,背起行囊独自奔赴眉州乐坊,那情状,像极了奔赴战场的少年,前途未卜,全凭一个勇字。
眉州的乐坊离官署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乐坊分左右两坊,左坊中人长于歌舞,右坊中人研习鼓乐,由刺史直管。
郑刺史和薛涛的关系自然是没话说,他既准许薛涛应了官身,自然为她安排下了当地乐籍人员中最高的俸禄,又特别嘱咐分管乐坊的王司马:若官妓出席酒宴,薛涛不必参与歌乐表演,只需与入席的士大夫们比肩而坐,应和赋诗,如往常一样即可。郑刺史还把话挑明,几个月后,这位娘子便是要提拔到节度使府下辖的乐营去的。
反正快要调任了,郑汝元对眉州政事已心不在焉,这天索性领着王司马陪薛涛一道进乐坊。刺史大驾光临,坊中的姑娘、杂妇等人纷纷侧立恭迎。负责乐坊具体事务的林妈也慌忙从内屋迎了出来。
“原知道今日是薛家娘子入坊的日子,却不知两位大人也一同前来!都是小人的疏忽,该掌嘴,该掌嘴!”
薛涛望着这位林妈,她生得大眼睛大鼻子大嘴,一脸堆笑的同时,又抬起手,装作一副真要掌嘴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薛涛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心里觉得稀奇。
“不碍事,不碍事!”王司马祥和地说。“快,领着薛娘子四处转转,给我们介绍介绍这坊中情形。”
“是,郑大人,王大人,还有这么俊俏的小娘子!”林妈眼珠子转得灵,嘴皮子耍得溜:“我们坊中的左右两坊,不知娘子乐意去哪一坊呢?薛娘子声名在外,咱整个眉州无人不知,想必是既善歌舞,又工琴乐吧!”
薛涛有些不好意思,正欲开口,只听郑刺史说:“哪里是寻常女子通晓的歌舞音律那么简单?薛娘子最擅长的事,连我们这些为官多年的大男人也甘拜下风。她的诗词堪称一绝!”他原意是想夸夸薛涛,不想却把这院里的所有人都贬了一贬。
“正是,正是,下官也有幸听姑娘作诗吟诗,那真是,妙不可言呐!”王司马心中不满,表面却附和道。
林妈也说:“小人见识浅薄!让大人见笑!不过,我们的厢房都在左右坊中,请姑娘挑选一边来住。”
“林妈妈,哪边都好,辛苦您帮晚辈拨出一间空闲的就成。”薛涛柔声说。
“那就右坊吧!最近,我们刚好腾出一间阳光充足又僻静舒适的,请娘子过来看看。”林妈妈心里早有数了,将薛涛和两位大人请进右坊,只见一进门的庭院里,有两位姑娘在练筝,再往里一个小院,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抱着大鼓在树荫下休息。
最里边小院的东厢房,才是薛涛新住处的所在,房中装饰颇有些浮夸,推开窗,绿油油的葡萄藤满满挂了一面藤架。
“谢谢林妈妈,这里真是静谧!”薛涛看着这新环境,样样都比不上家里,不过她还是笑着应道。
王司马看了看薛涛的住所,向林妈点了点头,又说:“薛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林妈说。晚点,我叫她再给你拨一个丫头过来,照顾你日常起居。至于这坊中例行的训练嘛,娘子就用不着学了,我已经把娘子的原户籍材料上报教坊司,一切都安排妥当。娘子尽管好好歇着。”
薛涛生怕搞特殊,不急不缓地说:“王司马的好意,薛涛感激不尽,不过既然到了乐坊,小女也不好坏了乐坊的规矩,多学学乐器也是好的!”
“哦?”王司马没有想到,名震眉州的才女一点也不摆架子。“那好啊,娘子想学哪一样乐器?”
“就击鼓吧!”对于自幼练习的箜篌、筝,薛涛早已精通。这会儿,她对击鼓产生了兴趣。
“听见了吗林妈,安排下去!”王司马吩咐着,林妈点头点的像鸡啄米。
上差发了话,下面效率果然高。当日下午,薛涛身边已有小丫头束雨相陪,第二天,惜春院的顾长颐也亲自登门教授薛涛击鼓的秘诀。须知这惜春院是民间著名的歌舞演出场所,顾师傅是常驻那里演出的知名乐户。和师傅行了礼,又请束雨奉了茶水,薛涛道:“束雨,我昨儿
见到前面院中一位姑娘也学击鼓,今日咱们迎来名师,你说,我们请那位姑娘一起来学习、切磋,好不好?”
“咱们坊中的姑娘统共才九位,击鼓的,一定是柳荷!奴婢这就去请。”她快活地跑了出去。来薛涛这里伺候,她便用不着干粗活儿,也不必被那些婆子们使唤来使唤去,这两天脸上常常挂着笑。
束雨刚出院子,两名小役便抬来一面坐鼓,一把筝,摆在室内。顾师傅又命他们去后厨取几只碗和一桶水过来。
“需要木碗和水桶?这是什么讲究呢?”薛涛好奇地问。“待会儿娘子就知道啦。”顾师傅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一会儿,束雨和柳荷走了进来。顾师傅便说了起来:“鼓乐分为僧、道、俗,僧派悠扬敞亮,道派淡然雅致,俗派就热闹许多,想必几位姑娘也是听过的。无论哪一派,都分了行乐和坐乐两种,今日我们先在室内学一曲基础的《鼓段》。”
顾师傅捉起两支鼓棒,双手虎口紧握着木棒,示范给姑娘们看那握棒的方法,说:“切记,击鼓,站姿也好坐姿也罢,一定要保持腰部用力,身姿英挺,脖子笔直,头部不能晃。”
“不管做什么动势,身子前倾还是后斜,脖子都要直立,对吗?”薛涛问。
“对,即使脚步挪移,也要保持头不动。”顾师傅取出《鼓段》乐谱,交给薛涛。“谱子我已熟记,你且拿去翻看吧。”顾师傅身材颀长瘦弱,没想到锵锵锵击起鼓来,霎时间声势逼人。
师傅教了一小段,学生便开始学。薛涛也仿着顾师傅的样子,步子站稳当了,开始照着谱子敲打起来。她本就通晓音律,跟着谱子奏出正确的节奏韵律,也不是什么难事,练了四五遍,竟也将这段曲子掌握个七八分。
“好!姑娘真是好悟性!”顾师傅见到好学生,打心底里高兴。对束雨说:“你去取一碗水来!”
束雨纳闷地看了看薛涛,犹犹豫豫倒了一碗,递给顾师傅,师傅却摆摆手,朝薛涛指了指。“将这碗水,平放到你家娘子头顶去吧,平置即可。”
薛涛这天恰巧梳的是低髻,要放一只碗,也不是放不得。她蹲下身子,鼓励束雨把碗放上来。
“好,姑娘便依这个姿态,再来击打一次吧!”顾师傅说。薛涛的脑袋这下子可是半点都晃动不得,不免惴惴不安,害怕给这凉水浇了头!但她眼里净是兴奋,心想,真是越来越起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