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砚一路前行,幽谷渐深,所过之处每有流水之声,雀鸟鸣叫,野花飘香。
如若不是两边活动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翻飞着一些比鸟还大的蝴蝶,他就真的以为是入了仙境。然而两边动物的存在实实提醒着他,这里不是仙境。
虽然小道两边的动物并不曾伤害到他,他还是小心防备的向前走着。
以前他不知道玄墨儿在他身体里输有元气,是以并不能加以好好发挥,现今已经知道了,就势必要好好将用。如此一番吐纳,已经运用的相当纯熟。
正当薛砚分神的时候,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狂啸,薛砚就被吓了一跳,噶然止住脚步。
狂沙骤起,风云聚涌,就在薛砚用手挡住眼睛的时候,黄沙狂风之中便显出了眼前的巨兽,脚有鳞片,獠牙尖长,眼似铜铃,头生龙角,周身青灰,叫声萧戾。
薛砚呆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个高过他十倍不止的巨型怪物,那是怎样的一场惊心动魄?巨兽挡在他的眼前,挡住了前方的道路,也挡住了头顶上的天。路道两边的动物,蝴蝶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逃之夭夭。
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庞然大物和他对峙而立,风瞬间静止了,时间瞬间静止了,心跳也在瞬间静止了。薛砚甚至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脸上汗珠落地的滴答声,而此刻,他的前面,就是一张血盆大口,如果眼前的巨兽高兴,那么他薛砚,将会成为巨兽随时可以享用在嘴里的美餐。
尖长的獠牙,滴着口水,眼前的巨兽死死盯着薛砚,薛砚也死死的与它对视。
闯不过去,闯的过去,一切,听天由命
当尖啸滑过薛砚的耳膜,薛砚清楚的听到那巨兽的獠牙已向他的胳膊撕去。
瞬间,疼痛,黑暗,如无情的巨浪拍打着他的内心,咬噬着他的灵魂,暗无边际的灰暗夹杂着无尽的痛苦向他涌来,死亡已经不那么可怕了,可怕的是他不知道会如何死去,疼痛蔓延着全身,薛砚已经是思想冻结,慢慢没有了知觉。
天空上滑过一片七色祥云,有百灵鸟在歌唱,停在地上的巨兽歪着脑袋盯着晕倒的薛砚半晌,在百灵鸟的歌声还有一里见外的时候,巨兽好似叹了一口气,终是恋恋不舍的离去,眼睁睁看着到嘴的美味就这么不能享用完,似是很不满,走时,竟还重重的跺了一下地面。
刹那间,大地抖了一抖,复又恢复平静,而巨兽也是随着一阵黄沙狂风消失不见。
就在巨兽消失没一会,天空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金翅鸟,叫声清脆委婉如百灵鸟儿在歌唱,盘旋在上空,半晌,躺在地上的薛砚被一朵祥云托起,慢慢向着东南方向的深谷飞去。
而此时被巨兽从薛砚体内撕咬出来的红馥在一片杂草的狼藉之中动了动手指。
微风徐徐,草木萋萋。小小的蝴蝶在花朵上打着旋儿落下再飞起,成双痴缠,成对飞舞。树上枝头处,一对相思鸟唱着欢快的歌儿。
青衫男子手扶华亭的斐木栏杆,望着翻飞的蝴蝶愣神。
一个苗疆服饰的女子坐在他的旁边,随他一起看着。
半晌,男子拂拂袍摆,道:“你是不愿意告诉我玲珑草的下落了?”
那女子柳眉凤目,唇红齿白,小巧玲珑的鼻子,让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疼惜,我见犹怜,却声音冷得出奇,细细柳眉间透着层层不近人情的淡漠,冷冷道:“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样子,能取得到吗?”
男子看看右边空着的袖管,眉目间依旧是不容反驳的笃定,道:“取不取得到,那是我的事。”
清冷的女子猛地站了起来,愠怒到:“薛砚,我再说一遍,你这是去送死,是去送死!”
女子的话不是劝诫,而是完全阻止,口气中透着的是明明白白的命令,她救了他,决不允许他再白白送死。
青衫男子轻笑一声,道:“苗凤,我必须去,也一定不会死。”
固执如他,怎会轻易放弃。
如今他的右臂已断,却因为一场劫难,让他离奇的与砚灵合二为一,虽然他有过挣扎,反抗,但是砚灵就如一条吸附住他的蛊蛭,让他甩不掉亦逃不脱,最后还是被融了进去。他昏迷的那几天里,一方面要养伤,一方面自己的灵气被砚灵一直在吸取,时常感觉自己竟然会无缘无故的神离。有时候稍稍得到休息,他就能感觉到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或是发热,冷热交替的他难受,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苗凤将她仅存的一颗玲珑草给薛砚服下,薛砚才捡回了一条命,而他与砚灵的结合也在玲珑草的灵力催化之下,以奇迹般的速度迅速融合。
虽然现在的他没有了右臂,却有了更深的道法。
苗凤愤怒的把身边的椅子拍了个粉碎,说了一句,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允许。就踏步离去了。
薛砚转回身,看着苗凤的背影,淡淡道:“你还是放不下你的嫉妒么?都是几百年的事了。”
没有回答的声音,苗凤也并没有停下脚步。
薛砚轻轻笑笑,转回了头,继续看着翻飞在花丛中的蝴蝶,只是成双的那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只,看着有些孤单。
苗凤将手里的珠子扔到桌上,道:“你都听到了,出来说说你的看法吧。”
话音方落,玄青色的的珠子泛起了幽幽的光芒,慢慢凝结出形。
半晌,便现出一个墨衣男子,他的脸似是被毁了容貌,隐在灰色的袍子里,只现出了一边,额角处仍有一块疤痕结结实实的盖住了光滑的皮肤,被桌上的珠子反射的青光一照,显得有些狰狞。
他看着眼前的苗凤,浅浅道:“如何?”
声音像是一张破锣,嘶哑难听到了极致。
苗凤皱皱眉头,道:“如何?你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吗?”
墨衣男子依旧浅浅道:“他要去寻玲珑草。”
苗凤甚至有点恼怒,但是她依旧忍住了。
“他不听我的阻止,就如三百年前的你一样。”
墨衣男子如死灰的目光,就在那一瞬似乎是亮了起来,但转瞬那种生机就悄无声息的消散,淡淡道:“但是我却没有后悔过。”
苗凤终是叹了一口气,声音缓了下来:“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苦与不苦,只有自个儿心里最清楚,别人不懂,也不会懂。”
“苗清.”
“苗清早就死了,师姐又何必痴痴念念不肯相忘。”
玄青色的珠子再度幽幽亮起,而墨衣男子就如从未出现过一样,重新进到了珠子里。
半人半鬼的藏在鲛珠里面三百年,见不得天日,见不得人烟,如苗凤所说,他是何苦,然而到底苦不苦,也确如他所说,只有自己个清楚。
苗凤抬起头看看窗外,嘴里轻轻吐出两字:“角麟。”
角麟趴在浮云洞的洞口,打着呵欠,像这样一个庞然巨物,身上又有着千年灵力,怎么可能不被人所惧弹。
浮云洞里生长着一种草,名曰:玲珑草。天山雪姥所著《志异怪谈.苗疆毒蛊》记载:苗疆浮云洞,有草,叶如齿,千年开花,花生两株,携灵气而入脾,得之起死回生,名曰:玲珑。
角麟是天生神物,守护此草。
三百年前,苗清为了解掉白月娘身上的毒蛊以身犯险,虽然侥幸取到一株玲珑草,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人不人鬼不鬼的藏在鲛珠之中,靠着鲛珠的灵气保住残体不灭。然而却在他奄奄一息带着玲珑草回到百越谷的时候,苗凤告诉他,白月娘失踪了。
至此他寻遍天下也没能找到白月娘的下落,三百年,他灰心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从鲛珠里面唤出来,他以为,白月娘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然而,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白月娘已经成亲并且有了玄墨儿。
那日,若不是栓在他颈间的清月石突然亮个不停,他或许会一直缩在鲛珠里不再出来。
而苗凤救回来的这个男子,身体里流着一股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气息,那是月娘身上的灵气。所以他让苗凤用玲珑草救了薛砚。
薛砚却不知道玄墨儿输到他体内的元气,无意间竟是救活了他的命。
苗凤站在浮云山下,仰视着云雾飘渺的浮云洞,那守在洞口的角麟像一座小山峰,直直压在洞口处,想要剩下的那一棵玲珑草,只怕比登天还难。
玲珑草没有主人,角麟也没有主人,说白了这两种生物都是天地自生出来,不是哪家神仙贪玩种下了,谁若想取去用说一声便能解决的,苗清已经是一个例子了,若是薛砚再不听话,她苗凤可找不到第二颗鲛珠护住他的小命。
兀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月娘,你在天若还有灵,能不能让世间少几个痴情男子?”
然而,只有一阵清风吹过,带着几片野花凋谢的花瓣飞过她眼前,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
苗凤转身离去以后,薛砚便从山石后面现出了身。
他抬头仰望着浮云洞前的角麟,微微一笑:“这只胳膊算是犒劳你的,今日要么你就死在我的手里,要么,你就当我的马儿骑。”
那洞口的角麟似是听到了薛砚的话,本来趴着的躯体抖了抖,就在洞口站了起来,对着薛砚斜视一番,这角麟怕是已经灵力超凡,就连动作都是和人如此形似。
薛砚喊了一声:“喂,大块头,要不要下来,今天咱们好好较量一下。”
狂风飞石,一阵天昏地暗,角麟已经是落到薛砚跟前,对着薛砚一阵嘶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角麟将风沙巨石一股脑儿全向前面的薛砚砸去之时,薛砚已然转到了角麟的身后祭起血砚,血砚在角麟的头顶上慢慢蕴出红光,个头大虽是角麟的优点,但也是它的缺点,看得远的同时,也影响了它的敏捷,让它就不如眼前的薛砚显得灵活。
角麟在还没有转身之际就已经被血砚禁锢,如今它多挣扎一分,便被血砚压制一分,薛砚也实实在在感觉到来自角麟大力的撞击,每一分都让他被震得发颤,隐隐已有控制不住之势。
但是血砚对角麟施加的压力绝对不容小觑,角麟甚至已经开始抽搐,在血砚的灵力禁锢中慢慢放弃反抗,终于在薛砚即将筋疲力尽之时,角麟也终是垂下了头乖乖就擒。
薛砚虽然对砚灵心生余悸,但是砚灵带给他的力量却着实不能不让他开心。
眼见着高他十倍之多的角麟在血砚的压制下逐渐变小,最后变做了如马高不些许的模样,薛砚收了手。遂将临出门前苗清送他的清月石挂到了角麟的脖颈间,清月石在角麟脖颈处慢慢变淡,最后与角麟融入到一起。
待月晶石将角麟加以禁制,薛砚方才提步进入浮云洞。
浮云洞并不深,薛砚进去之后入眼就看到了洞中的全景,洞内也并无什么杂乱草石,只在当中有一天然潭水,潭水冒着白气,显然那是阴寒之气,苗疆之地素来气候炎热,即便是到了冬至严寒也就只是如秋季一般凉爽,断没有地方能冒着如此寒气,更奇怪的是,潭水冒着寒气却不见冰冻,果然是神奇。
潭水边上便生长着一种草,而现今那草却是开出了黄色的花朵。洞口处正有一丝阳光透了进来,照在金黄的花瓣上,一滴水珠溅起,把潭边的花朵打上了晶莹的露水,刹那间便含苞绽放。
薛砚再不迟疑,伸手便将已经开放的玲珑草握在手里。
走出洞口便要折回百越谷,却不想已经昏过去的角麟此刻已经是醒了,正立在洞口等着薛砚。
薛砚以为角麟不肯放弃,是以就欲将血砚再度祭起,却不想角麟竟是说起了人话:“主人,请带上我。”
薛砚着实被吓得不轻,待他终于从惊愣中转醒,眼前已经是被角麟驮到了百越谷。
苗凤对这桌子上的鲛珠发呆,一贯清冷的她发起呆来倒显得比平时好看了不少,苗清从门外进来,看到眼前的苗凤开了口:“师姐。”
苗凤将头从桌子上抬起,淡淡道:“他取回来了?”
苗清回说:“是,毫发无伤,并且.”
苗凤转过头,讶异道:“毫发无伤?”
苗清点点头,道:“是,不仅毫发无伤,还将角麟收服了。”
苗凤摇摇头,似是不能明白,明明她为薛砚疗伤的时候,清楚的感觉到薛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连一点法力都没有。除了体内有一股不与他融合的元气外没别的。而那股不与他融合的元气来自白月娘。
“这是不可能的事!尽管他体内有月娘的的元气,但是他根本一点仙法道行都没有,怎么可能毫发无伤,更不可能收服角麟那个邪物。”
苗清没有急于回答,轻轻的走到窗台,抚着窗棂,淡淡道;“一会他就回来了,你见到了,自然会信。”
苗凤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看着苗清的背影,有些哀痛,“苗清,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
苗清突然眼角有些湿润,但他扬扬头就把泪水阻了回去,“我没有恨过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恨你。不管如何,你总是我们的师姐,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