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杯清茶,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着谁也没有先张口说话。
薛泠忍不住抬了下眼皮注视着李劭,不过几日的光景,看着却比先前多出几分病态。明明那日宴会上见时,脸色显是康健了不少。
李劭右手握拳,抵在唇下咳嗽几声。又端起茶杯润了润干疼的嗓子,觉着开口不会扯着痛后才缓缓张口。
“皇兄说...要立我为荣王,还许居在京中。”
李劭扯出一抹带着几分苦意的笑,“不过要等我正式禅位以后。”
薛泠注意到他口中称谓的变换,心道这禅位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没去直视李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这也算好事...毕竟以后也不用再去勉强应付那些朝臣了,静下心来修养对你的身体也好。”
李劭笑了起来,可那声音却不怎么好听。犹如寒风刮过他的嗓子,呼哧着叫嚣着,让人听不清那原本的嗓音来。李劭捂住口,扭过头去咳嗽几下,想把那嗓子中的异物咳出来好叫嗓子好受些。
见他难受的紧,薛泠本想叫人来却意识到进殿前李劭早就把内侍遣了出去。无奈只得自己起身去给他顺气。
薛泠给他拍了几下后背,这时李劭才好受多了。薛泠见他不再咳,刚想把手抽开回座去就被李劭一下拉住那只想离开的手。
“那你呢?”李劭露出几分期许却又带着可怜意味的眼神望着她。
这话来得突然,薛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我.....”
“你愿意和我一同...去荣王府吗?”李劭终是鼓起了勇气抬头看向薛泠问了出来。
自古禅位后的君王几乎没什么好下场,遭人忌单就要放在人眼皮底下看管着,那待遇说是亲王却如同质子一般,没有自由没有未来。
若是李劭一人过着这样的日子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反正他这样的身体在哪过又有什么差别呢?可是薛泠却不同,即便是他禅位后薛相公也绝对有办法叫她摆脱那荣王妃的称号,这点他深信不疑。
本也就是,薛泠凭什么要和他一起去过那般比皇宫更似牢笼的生活呢?可是李劭头一次自私的想,连这江山他都可以不要了,他只想要薛泠陪着他。
这么卑微的请求也不能实现吗?
李劭拉着薛泠,就像个小白兔一般红着眼睛望着她。
“你我本就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一起去荣王府,虽然不能和普通亲王一般行动自由,可是也与皇宫的生活差不了许多吧?”李劭一口气说这么多额角已出了不少细汗,“若是你觉着那王府小,我可以去求皇兄,我去求皇兄不要太限制你的自由...好么?”
即使马上要禅位,可李劭毕竟当了一年多的皇帝,薛泠有些不忍看着他如此这般卑微的哀求,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却没直接回答他要或不要。
“陛下这几天还是得小心修养,天气凉了要注意添衣不然咳得更厉害了。二皇子殿下想必也不会在乎这几日,陛下还是要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在那之前彻底想清楚才好。”
薛泠回避了那个过于现实的问题。诚然,她已嫁于李劭,不论他们之间是否有夫妻之实,做了多久的夫妻,都改变不了她确是先帝临终前为李劭下旨立的皇后。
更是他如今唯一的妻。
确也是造化弄人,如果没有遇见严玢的话...薛泠想,或许自己应该也会很愿意陪李劭一起住进荣王府吧?最好那王府再建的位置远一些,王府里只要给她留几个园子能叫她摆弄花草消磨时光,也未尝不快活...
薛泠走出了福宁殿。看着门外的内侍已换了一批,早不是原先侍奉李劭的那批人了。薛泠扫了一眼,却没见到小邓子的身影。
心下已是不想再去思考与李劭有关的任何事了。
身旁并没有宫女跟着,薛泠自己看来她这个皇后已然做到了头。回顾这近两年的时光,从最开始自己得知要进宫的消息开始算起,她就从未对这个宫廷产生过一丝好感。如今真的要离开了,却又生出一种恍然若失之感。
不过薛泠到现在心里还在犯嘀咕,难不成自己还真的能不进荣王府不成?
一开始李劭问她时,薛泠心中就存疑。李劭觉着阿爹能把她拉出来,这点薛泠是不信。
李邺不同于先帝,做太子时风评便极佳,更是不同于先帝的昏庸无道,若是没有能相匹配的利益互换,此时关乎皇家颜面,薛泠不相信李邺继位后能那么爽快的放人。
可是阿爹…薛泠心下生出几分悲痛来。有很多事,都在这场宫变中无形的改变了。林孝一事中,薛相的作用不同凡响,正是他能一夜间迅速呈上那些实证才叫不少朝臣立马认清自己的立场。
不管这世道怎么变,这天下到底都是皇家的天下。
可是新帝继位后,聪明的人便不会再留下了。毕竟没有一个当皇帝的愿意看到臣子有私藏这些事还不被察觉的能力。
做臣子的本职是为上位者完成上位者允许他们完成的事,而越界者便要做好承担肆意妄为的后果。
薛泠知道阿爹此次做这事之前或许就抱着辞官归隐的想法了,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怎么能叫阿爹再开口提她的事。
宫中其实除去温度外,一年四季的变化都不是太明显。到了秋天,本该是落叶归根的时候了,可宫中的树下、花丛里从来见不到那昭示着寒冷即将到来的标记。
这宫中的人未尝不是一样,能够归根的又有几人呢?
往日从福宁殿走到坤德宫约莫要半刻光景,今儿难得没人跟在身边,薛泠穿过福宁殿后殿的小路慢慢悠悠的顺着日光照耀的方向走了回去。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两人正注视着她。
“你怎么不过去?怕了?”李邺用手肘戳了戳严玢,明明先前知道他那三弟要见人时表情一脸憋屈,怎么如今人倒是出来了却又不问。
严玢本是连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想起这几日薛泠竟都没找他不由有些气闷。
“殿下不要忘了当初许给臣的。”
李邺先是一愣,随即笑开,“那事自然不会忘,等过几天一切平息了。”
“不过。”李邺话头一转,“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严玢吸了下鼻子,“大概是辞官找个风水好的镇子和她一起生活罢。”
李邺满脸可惜,他并不知严玢身上带着旧伤的事,只当他全然是为了薛泠才要这么做的。只是他的立场现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又说起了旁的事。
宫乱平定后第十五日,李劭正式下了诏书内禅于先太子李邺。
李邺继位后,改年号为永元,封先帝为荣王,赐荣王府、随行太医、侍从等百余人。却只字未提先皇后之事。
而李邺一上位便以雷厉手段镇压不少朝臣。故此,一时间朝中无人再敢提与林孝或荣王有关的任何一字。
如今新帝上位,朝中也算洗心革面。那些在宫变前仍和林孝有往来的大臣们,不论官职大小皆由别的由头被贬谪,而京官空出的这些空位也皆由李邺的人填补开来。
这下朝中才算安定下来。
而李邺也已继位两个月有余了,可薛泠竟还这么不清不楚的住在宫里。
虽说如今的新帝尚未立后,可她这个先皇后还住在坤德宫算什么事?身边的人和待遇皆与先前并无半点不同来,薛泠有些看不懂如今这局势来。
若说原先李劭身边还有个小邓子算是与她相识,如今的新帝对她无疑是更加陌生的存在,就是想见他也是困难重重。坤德宫无人能递消息出去,而她能做的不过是在这等…等到李邺有空愿意见她为止。
李邺也确实政务繁忙,不过却也不是连处理这事的时间都没有。
这人啊,一旦所处的位置变了,心境也会随之而变幻的。
世人只道,知足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