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一时空气诡异的安静。薛泠伏在地上,瞳孔扩大盯着面前的地砖。素服本就有些粗糙,双膝跪在地上许久,因着衣物的纹路,硌的双腿已是酸痛不堪。
“薛姑娘,接旨吧。”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薛泠头上飘过。
那个声音将薛泠一瞬拉回了现实。薛泠缓缓抬起头,见严玢虽也着孝服,但仍抵不住通身的气度,甚至因着那白色更显得有几分出尘脱俗。
“臣女,接旨。”
薛泠接过明黄色卷轴,又看了遍,企图从中寻出什么转机来。不过百余字,那句‘丞相薛维山之女,系出高闳,聪明贤淑,立尔为后。’看得薛泠不由扯出一个苦笑,还不得不再拜谢主隆恩。
“薛姑娘可是对这诏书有什么疑问?”严玢见她一直盯着那诏书,挑了挑眉问道。
“不敢。”薛泠却因着这消息已是对带来这诏书的人没了什么好感。
“先帝怜慈,不愿让姑娘因着国丧白白虚度年华,特请姑娘只在二十七日后入宫即可。封后大典二十七月后再行补办。”严玢说完这话后打量了薛泠一番,“所以本官二十七日后在行改口。先帝有令,姑娘入宫后未封位前一切与册封后相同。望姑娘记住入宫后要好好规劝皇上,谨记帝后一体。”说这话时,那‘好好’二字咬的极重。严玢有些戏谑的瞧了一眼嘴角已经僵掉的薛泠。见薛泠虽只着素服并不施粉黛,缎子般的长发也只是用了木簪盘在后面,耳边垂着一缕碎发,不由让人想亲近。心道,薛家这姑娘长得算是风姿绰约,只是进了宫可算有得苦头可吃了。
真是可惜了。想罢便收回了目光带着宣旨的人回了宫。
薛泠送人过了垂花门才转身进了内院,巧月和兰枝二人见自家姑娘忧心忡忡的样子,虽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薛泠进了自己的屋子,只挥了挥手吩咐让她们下去,自己一个人关紧了门。听着院子里的婢女纷纷离开的脚步声后,紧绷着的弦忽的松开,随即整个人也如断掉的琴弦般倚着门坐到了地上。
薛泠抱着双膝,脸埋在腿面上,整个身子微微发抖。如若有人看见了现在这幅情景,定会以为这薛相之女对御赐之婚不满至啼哭。但是薛泠此时只是闭上眼睛,脑子却在快速捋清宫中内外的关系。
薛相对着她从来不曾刻意隐瞒朝中局势。所以薛泠得知这个消息后,虽一时震惊缓不过神来,细想却知这个局面并不出乎意料。
自先皇后去后不久,先太子也因染了肺病随先皇后去了。永历帝虽心痛于此,但因着膝下子嗣还算得上不少,又新得一美人在旁,日日沉迷于温柔乡中,没过不久便将旧人抛之脑后。这新得的美人似是极合永历帝的意,进宫数月便封了嫔位。永历帝此前还算是个尽责爱民的皇帝,于政事之上虽算不得足智多谋,但好在在位二十年中兢兢业业善听规劝,也从未犯下过大错。在后宫中愿宠爱一无甚背景的女子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丽嫔封了嫔位后,本是与梅嫔共住一宫,两人看起来相处的也是其乐融融,永历帝因此来冰泉宫的次数多了,梅嫔也因此分了几分宠。不久后,梅嫔膝下五皇子竟是得了天花,而梅嫔也因照顾染上了天花。宫中太医的调理之下竟也是久久不见好转。两年内痛失两子,永历帝伤心之余,在朝臣不断上书的压力下也开始考虑重立新后储君之位。
德妃,端妃,二人各有一子,而端妃与先皇后同出一系,膝下又育有二皇子,长幼有序,不费多大力气便得了后位。因此妃位空出后,过了没多久丽嫔便封了丽妃住进了昭阳宫。或是因为后宫有了主位,储君虽还未立,但一切算是步入了正轨。永历帝对丽妃可谓是擅宠至极,日日流连其中,不但储君之位一直推辞没有下落,还封了丽妃为贵妃。这一举动,引得言官连连上书,却不知那丽贵妃使了什么妖术,永历帝竟因此干脆罢朝。永历帝在位二十八年,头一次干出如此轰天动地的举措来。朝臣在左顺门外长跪不起,永历帝虽因此被逼的无可奈何,恢复了早朝又立了二皇子为储君,却绝口不提丽贵妃之事。朝臣们也乐得见好就收,盖因丽贵妃膝下并无子嗣,储君之位也有了着落,这永历帝愿独宠一人也无人太过在意。
却没想到,这独一份的恩宠八年来浇灌养育了一个人的野心。丽贵妃本想着自己肚子争点气生个皇子来,凭着自己得到的恩宠未必不能往上挣上一挣。只是没想到八年过去了,别说皇子,连公主都不曾有过。又见这储君之位已落入别人头上,看着已中年发福的永历帝,心里一下失了平衡,开始在永历的饭食中日日下毒。只是再轻微的毒,日日实用也要被掏空了身子。
永历帝与丽贵妃共食时,从不会让人在一旁伺候,本想着能给丽贵妃普通夫妻般的生活,却不曾想过对方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生活。待永历帝发现自己中毒时,却得知丽贵妃与太子和四皇子一起葬身火海的消息。看到丽贵妃手书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他认定为妻的女子从未爱过他。爱慕权势而不得,最后的报复竟是骗了自己宠爱的儿子与之陪葬。看完的那一刻,永历帝吐血昏迷了大半个月。
而后,永历帝虽醒了,身体却日渐衰弱。这个关头才忽的想起自己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儿子,急忙封了其生母位份,又召了几位大臣来教导。只是学了半年,还特准进了朝会议事,如此天天耳濡目染竟是一点窍都不开,气的永历帝病情又加重了几分,只是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
这般局势,已有不少藩王在一旁虎视眈眈,为了巩固这不成器唯一皇子的地位,永历帝在最后关头可谓是用了全力为其铺路。薛泠亦不过是其中为掣肘薛相势力的工具罢了。在永历帝看来,一时的忠心并不可靠,手中不握住对方的把柄,为新君尽力也会少上几分。
思及至此,薛泠有种拨云见日之感。她站起身来,活动了有些麻了的双腿,抬起头来把一旁的碎发别到耳后想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心中并无爱慕之人,如此一来嫁与谁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