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被谋杀的。”谷平一本正经地答道。他的话顿时改变了办公室的气氛,差点没让我笑出来。我看身边的几个警察,神情也都跟我差不多。我相信,在县警察局的这间办公室里,如此正儿八经地谈论一只猫的死,一定也是第一次。
“谋杀?”陈女士显出困惑又警觉的表情。
“它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陈女士已经忘记哭泣了,困惑地望着谷平,“毒死?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解剖了它的尸体,检验了它的内脏器官,分析了它的血样和毛发。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它是被一种名叫氟乙酰胺的强力杀虫剂毒死的。它的胃里有少量猪肉和糯米,凶手可能是将杀虫剂跟肉馅的糯米团混在一起给它吃的。”
陈女士更加困惑了。是啊,她肯定没想到,有人会如此认真地对待一只猫的死。
“氟、氟什么……还有糯米团?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毒死我的小虎?”她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们警方也想知道为什么。所以才会在电视里发布信息寻找它的主人,”谷平真诚地说,“只要你愿意协助我们,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谋杀小虎的凶手。”
陈女士半张着嘴望着谷平。我相信任谁听了他的话,都会是这副表情的。因为就算是再爱宠物,主人也该明白,死去的毕竟只是只宠物而已,哪有像警方这般为了破解“谋杀宠物”的谜团,不仅专门研究它的死因,还特意在电视上发布信息的?
陈女士不安地在位子上扭动了一下身体,问道:“我家小虎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事?”
谷平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怀疑它跟一宗失踪案有关。”
“原来是这样。”陈女士恍然大悟。
这时,一个警察从外面走了进来,把身份证还给了陈女士。
“已经复印了,请收好。”那个警察说。
陈女士把身份证放入包内。
我朝谷平看了一眼,我们两个会心一笑。
其实,所谓的“认尸规定,必须留下身份证复印件”只是个幌子而已。实际上,陈女士一踏进县警察局的门,就进入了警方设定的圈套。他们不仅复印了她的身份证,扫描了她的照片,还留下了她的指纹。现在,在另一个房间,有人正在检索陈女士的家庭档案资料,而在从木锡镇开往县里的汽车上,坐着木锡镇旅馆的管事小吴媳妇、对面钩针店的女儿,以及曾经住在“陆小姐”
隔壁的林小姐。她们的到来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确认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那位神秘的寻猫女人“陆小姐”。
等陈女士的情绪慢慢恢复后,谷平说道:“陈女士,能跟我谈谈你的小虎吗?”
“你想听什么呢?”陈女士神情忧郁地问道。
“什么都可以。比如,它几岁了,有什么特点,还有,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陈女士感激地看了谷平一眼。
“从没人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家里人都嫌我烦,”她轻声说,目光缓缓洒向窗外,“小虎是两年前来的,来的时候还只是只猫仔,大概四个月大吧。猫妈妈一窝生了五个,主人没能力养它们,只能把它们送人。我一直喜欢猫,所以就去要了一只。”
她停顿了好久才说下去。
“小虎的特点很多。它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如果你不喜欢它,或要惩罚它了,它立刻就会从你脸上看出来,然后,它就会想办法逃走。谁对它好,谁对它坏,它一看就知道了。要说它有什么缺点吧,就是心太野,特别喜欢往外跑。起初我不让它出去,后来看它好几次都能自己回来,也就不管了。我想,把它闷在家里,它一定也觉得怪没意思的……所以现在想想,这次它跑丢,我也有责任。我没管好它。”她懊悔地叹息。
我听到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便朝门口望去。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小吴媳妇、林小姐和钩针店的那个同学相继走了进来。她们个个情绪激动,神情诡秘。一个警察把她们带到附近的一张桌前,让她们坐下,她们不安地朝陈女士的方向望。
她们这是在认人吗?
钩针店强壮的女儿很快发现了我,朝我挤挤眼。这个表情让我想起,若干年前,她在操场上提出跟我摔跤时的情景。她把我一个大背包摔在地上,然后又朝我伸出手,在把我拉起来的一刹那,就这样朝我挤挤眼,问道:“晚上有空吗?”我当然是一口回绝了,但这句话却让我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甚至做梦还梦见了她。梦中她用她那强壮的身体把我榨干了,要命的是,我还觉得非常快乐。只是很奇怪,梦归梦,后来她再找我,我仍然拒绝了。
最后,她终于死了心,找了个比我强壮得多的男朋友,现在她就快要跟那人结婚了。我想有一天,她一定会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谷平的问话把我从旖旎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陈女士捏紧拳头,眼圈再度红了。
“是二十一日。我永远记得这个日子!那天下午我还看见小虎的,但四五点钟后,它就没了影。我以为它又野出去玩了,也没特别留意,等晚上关上店门,才发现不对头,所以赶紧到处找,但怎么都找不到了。”
“陈女士,你开的是什么店?”
“就是一般的家庭用品店,”见谷平还不太明白,她又解释道,“其实卖的就是些面盆、暖水瓶、扫把、碗之类的东西。因为开在县医院附近,所以生意还不错。”
谷平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问道:
“你卖的东西里有没有刀?”
陈女士点头。
“有啊,切菜刀、冷冻刀、水果刀,什么都有,连锯子、斧头都有,哪天你来我们店看下就知道了,什么都有。我们这样的店靠的是薄利多销,所以货物品种就得备齐全。”
谷平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陈女士,你能不能回想一下,在二十日和二十一日两天中,有没有客人两次光顾过你那家店?”
两次光顾的客人?我疑惑地看着谷平,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女士想了半天,忽然睁大了眼睛。
“要说两次来我们店的,倒还真有。”
“哦?是什么样的人?”谷平连忙问。
“是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听口音不是我们本地的,打扮得比我们这儿的人时髦。我对那个女的印象特别深,因为她说话很冲,不讨人喜欢,还抽烟。”陈女士似乎整个人都已经放松下来了,她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又喝了口水道:“其实她第一次是来借厕所的。本来嘛,人有三急,就算帮个忙,借她用下厕所也没什么,可她一开口就问,用厕所要多少钱?我听了马上很不高兴,她这么说,好像我们小地方的人除了钱什么都不认似的,后来还是那个男的说好话,我才同意让她用厕所的。谁知道用完后,她还抱怨我们家厕所灯光太暗,更可恶的是,她还把烟头扔在马桶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还城里人呢!哼!”
我一听就觉得这女人很像薛宁?
“他们第二天又来了?”谷平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女士。
“是啊。快五点了,我都已经要关门了,他们突然跑来了,买了一堆刀具。”
谷平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有哪些刀具?”
“有两把冷冻刀,两把锯子和一把斧子。付的是现金,不过是那个女的付钱,我觉得,他们家好像是女的管钱。”陈女士记得很清楚。
谷平下一步做的,就跟我想的一样了。他找来了薛宁夫妇的照片。
“陈女士,请你仔细看一下,你说的那对夫妻,是不是这两个人。”
陈女士皱起眉头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有点像,不过……”她好像拿不定主意。她指了指照片上的薛宁说:“这个女人的长相我没把握,因为照片上她在笑,但她在我店里可没笑过,但这个男人很像。这个男人很会笑,而且好像就是这个发型,就是眼睛好像比照片上大……”她把照片还给了谷平。
“谢谢。”谷平道。
“没关系。我可以把小虎带回去吗?”
“当然可以。”
这时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三位负责认人的女士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我相信她们给出的答案应该跟我的直觉相同,陈女士不是神秘的“陆小姐”。
陈女士回去后,我跟谷平也准备打道回府。我们在县警察局的接待室碰到了林小姐。谷平关照警察局的同仁特意留住她,所以她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单单把我留下?我犯了什么法?”她劈头就问谷平。
“你没犯法,是我有事要求你。”谷平低声下气地回答。
“什么事?”
“想请你陪小亮去一次县医院。”
谷平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我发现他现在好像已经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没提过的想法,他都能随随便便猜出来。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没什么特别的好朋友,也没爱人了。太聪明的人有时候就像针一样尖锐,跟他交往,随时都可能被刺痛。
“小亮,你生病了?”林小姐朝我看过来,关切地问道。
“不,我没病,”我望着谷平,“我想去县医院打听一下我爸的事,几个星期前,他曾经到县医院看过病。我想弄清楚,他去检查什么。”
又被我猜对了,谷平脸上的笑容,似乎就在说这句话。
“我已经事先让县警察局给你开了张介绍信,你可以凭介绍信,随时调阅你父亲在县医院的病历或检查报告。”他拿出介绍信交给我。
“谢谢。”
林小姐朝谷平露出赞许的微笑。
“谷平,这次你想得真周到。”
“其实小亮自己不去,我也会去的。但是既然他现在已经来了……再说,我又很忙,只好让他自己去了,”被赞扬的谷平脸上显出几分尴尬,“嗯,信文,让你陪他去是因为我觉得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让他单独行动,怎么说,他也是家属,再说,我希望你们查完病历,再去查一查最近有没有送到医院的……嗯,无名尸……”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不想让别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我和林小姐都听清楚了。
“无名,你说是无名……”林小姐硬是吞下了那最后一个关键字,随后又有些惊慌地看了我一眼。看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真不知道碰到事情后,是谁陪谁。
“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去。”我说。
林小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语气突然又坚决起来。
“小亮,我们是不是朋友?”
“是。”
“既然是朋友,在这种时候我就应该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我,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信你问谷平。”她朝谷平瞥了一眼。
谷平适时插进话来。
“难道我从没跟你说过我跟信文在一条船上经历的连环杀人事件?(详见《幽灵船》)”
“没有。”
他们还一起经历过这种事?真让我意外!
“那我可能是忘了。总之,信文不是弱女子,她会帮你的。”
谷平打着哈哈说。
“哦,那好吧。”我道。
林小姐笑起来。
“不过,我也不一定能帮上忙,因为我相信情况不会那么糟。”
她用她那一贯乐观开朗的声音对我说。
我知道她这是在安慰我,所以也只能朝她笑笑。
“但愿如此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