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穆一生交友甚多,他既不是握有生杀大权的朝廷重臣,也不是拥有万贯家产的巨商大贾,只是一介书生。对朋友们的成就,他不遗余力地介绍、宣传。
就拿他与王筠的友谊来说吧。王筠以治《说文》闻名于世,而张穆也是个小学大家,他向这位老友建议,应当把清代前期治《说文》的名家一段、桂两家的学说折衷处理,“以贻治许学者。”王筠接受了他的建议,“日课一纸”,开始了《说文句读》的写作。张穆时刻关心着此书写作的进展情况。以辛未年间,张穆写给友人许翰的信为例,五月一信云“《句读》已完,真神勇也。”十月间又一信说“菉友时相见,精神甚好,意气甚平,现著《句读》已两卷”。
积三十年的功力,王筠写成了《说文句读》,他请张穆为之序,张穆慨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序》的开头是这样评价王筠的:“贯山之于《说文》,如亭林之于《音韵》。后有作者,补笡匡正焉可矣,必无能过之。”
他认为:王筠对于《说文》的研究,正如同顾炎武对于《音韵》的研究一样,后来的学者可以补充匡正,但绝对不会超过他们的水平。
张穆就是这样为他朋友的成就呐喊助威的。
但是,对于朋友们的一些缺点,他也毫不掩饰,诤言规劝。
前文提到的那位请张穆代草弹劾琦善的疏奏,以直言敢谏而名闻天下的当朝御史陈庆镛,也是一位跟张穆过从甚密的朋友。但由于他人身在官场,应酬甚多,无暇顾及学问之事。张穆见此,援笔成书,写成《致陈颂南书》,犯颜规劝这位挚友:“窃见先生年来以招呼名士为事,从无闭门自精,读书味道之事。”
在张穆看来,这位陈御史近年来每天只是沉迷在招呼名士的活动之中,而自己从来没有关起门来,读书研究,修身养志的时间。又指责他每天和人“所谈者皆泛泛不关痛痒之言”“经学既已荒废,治术又不练习。”如此下去“亦不过如俗吏之为而已。”那陈庆镛年长而位高,张穆后生而位卑。
此信一出,连张穆的好友李慈铭也认为:其言为平交所不堪。
但张穆和陈庆镛的友谊不是平交而是“心交”。陈御史看完张穆的信后,并不认为这是对他的大不敬,而是接受了这位诤友的“抗直”之言,和他相交如初。演绎了一段诤友敢于直言相劝,而长者又能虚心纳谏的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多见的历史佳话。
因为“疏劾”得罪了当朝的利益集团,后来陈庆镛由监察御史转任工部给事中,名义上由从五品官升为正五品,实际上明升暗降,剥夺了他的许多权力。而被他弹劾的那个卖国贼琦善不仅官复原职,而且道光皇帝还赐给他头品顶戴。
出卖国家利益的卖国贼,官运亨通,节节上升;维护国家利益的正直之士滞留原位,甚至不升反降,这就是当时的现实!
道光二十六年,年仅52岁的陈庆镛去职还乡。张穆闻讯后,屏退送友,独邀相送,并赋诗五首相赠。其中有句云“归田更何歉,儒业期永保”。安慰他这个“心交”,辞官归田并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只是希望他不要放弃学问上的进取,作个饱学之士。
当年在陈庆镛位高权重、众人攀附之日,唯独这个张穆,敢于犯颜直谏,指责他的过失;现在陈御史去职还乡,门庭冷落之时,还是这个张穆,屏退众友,温言相慰。
张穆之于朋友,可谓至矣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