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默默的桌于桌旁,半晌无话。
惨淡的烛光忽明忽暗,暗红的蜡烛苟延的站在漆黑之中残喘着。
许久,一名面色黝黑的道人打破了沉默:“师弟,师妹,据我等察言观色,那迦罗行者屡次招安你二位不成,虽面上如常,但心中难免已起灭口之心,还望你们多加留心才是。”
“多谢师哥提醒!随他怎样吧!圆脸男人脸中仿佛有些倦意。
“唉!”黝黑道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位师哥也是受那迦罗指使前来寻这弯刀主人?”妇女轻声问道!
“正是,我等如今好比燕落屋檐,檐下随意抬手便将巢之不复,因此只能强装笑脸任人摆布。”黝黑道人面现淡淡悲哀之色!
“师哥,你等各各身怀绝艺,为何定要效力于那乌合之中?逍遥世外岂不更好?”妇女有些不甘的问道!
“晚矣!”
黝黑道人叹了口气接着道:“好比那干旱之地的树苗,曾贪图沼泽一时之润而扎根于此,长年累月已根深蒂固,如今已万万自拔不得。”
“就没想过断根重塑?”圆脸男人疲倦的问道!
“断根?根心已泞,就算那刮骨之刀亦剔不净深处之垢。”
圆脸男人刚想开口,身旁另一名面色白净的道人突然问道:“你我同为使刀,敢问师弟手中之刀可曾杀过几人?”
“师哥可能不信,至出道以来,我与老六未曾杀过一人。”圆脸男人轻轻的摇摇头!
“四十八!”白净道人淡淡说道!
“你……”
圆脸男人夫妻已合不拢嘴巴,眼中俱是惊愕与愤慨!
“难道你忘了爹爹平日里是如何教导我们的?我们在他老人家面前曾托刀发誓难道你们全忘了?”妇女嗓音忽然提高,眼中已是悲哀不已。
两名道人眼中亦是微微泛悲,半晌,缓缓的哽咽:“对不起……”
忽明忽暗的空间再次陷入深深的沉寂,惨淡的烛光纠缠在四张惨淡的脸中。
“诸位前辈不必如此,水各有源,树各有根,识天者未必识人命,大可不必纠结于那身陷囹圄,人者,顺势而谋便可。”
丁一石忽然笑了,随着剧烈的咳嗦声,惨淡的烛光不住的摇晃起来。
旁边的四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丁一石,沉默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这位便是丁大侠吧!贫道这厢有礼了。”黝黑道人缓缓拱手道!
“前辈不必拘礼!”丁一石手捂胸口喘息道!
“丁大侠虽初出江湖,但短短几日便接连斩杀婆罗几大高手,如今已是威名远播,贫道实在佩服至极!”白净道人亦缓缓拱手!
“晚辈实乃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丁一石缓缓望向两名道人接着道:“二位想必也是来杀我的,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等可没那本事弑杀刀神传人,今日只不过走走过场罢了!既然已见师弟师妹,我等稍坐片刻便回去复命。”黝黑道人笑道!
“你身上已中剧毒,此时先别动气,有话慢慢讲。”一旁的妇女关切道!
“多谢前辈关心,听天由命吧!”丁一石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两名道人目不转睛的望着丁一石,刚刚眼中之悲已然不见。
“据贫道了解,迦罗昨夜已派人去向丁大侠投毒,难道此人竟已得手?”白净道人关切的问道!
“前辈果然消息灵通,那歹人掩饰颇深,晚辈一时大意遭其暗算,虽刀斩于他,但也深受毒害,此时一身功力尽失,命亦只剩半条。”丁一石又是一阵咳嗦。
“原来如此,唉!那轮回之毒实乃歹毒,不仅遏其功力,且渐夺其命,实令人欲生欲死肝肠寸断。”白净道人叹了口气道!
“都怨我等一时大意,将这歹毒之作流于教中,实在是对不起丁大侠一世英明啊!”黝黑道人看似很难过。
“前辈此言何意?难道……”
“正是。此毒乃为先师所创,因其配置精妙,未有解药,故取之轮回,以表起实。后经恩师赏识,将此秘传于我手,当时我等入教不久,又禁不起金银诱惑,遂将此毒献出,未想今日竟铸成大错,后悔晚矣!”黝黑道人满面自责的说道。
“前辈不必自责,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晚辈之劫皆已注定,不是想逃便能逃得了的。”丁一石苦笑道!
“也是,这么说你那一身功力现已尽失?刀法是否还可施展?”黝黑道人关切的问道!
“功力已失,何况刀乎。”丁一石面露痛苦之色。
“原来如此,既落这般田地,丁大侠是否依旧去寻迦罗?”黝黑道人长舒了一口气!
“一定要去,他欠我一个真相。”丁一石忽的咬牙道!
“那好!你我相聚便是有缘,不如我等携你前去面见教主如何?”黝黑道人笑道!
丁一石怔了怔道:“这样再好不过,只是晚辈身体虚弱,路途又甚是遥远,恐有劳前辈辛苦。”
“不打紧不打紧,一颗人头顺手之事,谈不上辛不辛苦。”黝黑道人的眼中渐露凶光。
“什么?前辈此话怎讲?”丁一石忽的惊讶不已。
“你如此聪明还用多问吗?”黝黑道人得意至极。
“师兄,你们想干什么?”一旁的妇女大惊失色!
“师妹稍安勿躁!不瞒几位,我弟兄二人只想领那十万黄金,一旦钱财入手,便远走高飞去享荣华富贵,管他那些蠢人争来争去你死我活的。”黝黑道人得意的说道!
“你们竟隐藏的如此之深,佩服,佩服。”圆脸男人看着二道静静的说道!
“我等既不偏你,亦不偏他,只偏钱财。实话跟你讲,迦罗功深慧能,早已看出二师兄心存仁慈不可重用,于是吩咐我二人暗中监视于他,未想这蠢人果真还是临阵脱逃,实在是愚蠢至极啊!”白净道人竟还有些惋惜。
“师哥,定要如此吗?”妇女凄凉的笑了起来,脸上的胭脂亦如尘埃般飘落大地。
“定要如此!”黝黑道人冷冷道!
“二位师哥可会后悔?”圆脸男人依然安静的看着他们。
“呛!呛!”
两把钢刀已然架在丁一石脖梗之上。
“哈哈!师弟,六道业障,神鬼皆愁,无论为神为鬼都将逃不过那相续的轮回之间,后悔也来不及。”白净道人讥笑道!
“来不及了……”圆脸男人悲伤的合上了眼睛喃喃道!
妇女悄悄的握住男人的手,凄凉的合上了眼睛,两滴泪珠已悄然滴落大地……
晶莹的泪珠,无瑕的泪珠,闪烁着世间万物,炎凉百态……
小小的泪珠间,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叹息间,可曾有那后悔的滴滴泪珠?
刀光过后,一切后悔都已来不及……
两滴凄惨的泪珠已然滴落大地裂为四瓣。
可曾后悔?
愚蠢的人依旧愚蠢的活着。
聪明的人已带着身前的荣华不知去往何方。
乌黑的刀身缓缓入鞘,丁一石再次不住的咳嗦起来。
“多谢前辈……”丁一石已面呈嫣红。
“不必!几杯酒值不了几个钱。”圆脸男人淡淡说道!
“不过醉酒的滋味可不“”太好受,还望今后少喝为妙。”妇女平静的说道
或许是胭脂掉落太多,妇女刀削般的脸竟出奇的平静起来。
“想必您二位便是昔日大名鼎鼎轮回六侠中的鬼狱夫妻吧?”丁一石轻声问道!
“如今只有那一逃二亡的婆罗三神。”圆脸男人黯然叹了口气。
“你身上剧毒虽已化解,但尚留余毒,复原尚需时日,待会儿你饮下壶中剩余之酒,早些休息去吧!”
说罢!妇女轻轻起身,转头便走出屋内。
“多谢前辈替在下导演一出好戏,令其戏中皮影暴露无遗。”丁一石感激的说道!
只见圆脸男人摆了摆手:“恩师生前早已看出他几人心术不正,因此未将真传悉数托出,如今果然验证了恩师的远见,只是……”
圆脸男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人生何必如戏,戏中何得人生。”
圆脸男人疲倦的走出房间。
丁一石怔怔的望着那道微微弯曲的背影,渐渐融化在淡淡的月华之中。
夜,很浅。月,很淡。人,很深……
丁一石疲倦的躺在床上,紧闭的双目间依旧淡淡可见……
他看见了爹娘临别时那最后的笑容,弥漫在香气中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六位不见面孔交心的朋友,甚至一劈之下朵朵令人作呕的花瓣……
过去的种种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触碰不到,究竟是真的发生?似曾相识?
人生如戏,戏无人生。
每一副灿烂多彩的脸谱下,是否也同样挂着一副灿烂多彩的笑容?
或许……灿烂的笑容早已融化在多彩的脸谱之间……
一朵孤单的白云突然飘至眼前……
风吹云动,渐渐化为一张迷惘的笑脸迷离的望着他……仿佛又不知望向何方……
他突然睁开双眼,一切消失不见……恍如隔世……
他轻抚着腰间的驼铃……
死寂的夜,冰冷的驼铃,孤单的自己。
(二)
寅时,微亮,微痛。
丁一石突然起身,胸口隐隐传来阵阵化不开的疼痛,只有直立起腰身才能缓和一些。
他轻轻披上褂子,静静的走出房间,迷惘的站在院子中央望向远方。
浅浅的黎明与深深的暗夜纠缠不清。
花香鸟语不知从何处传来,圆脸男人却已出现眼前。
“起来了。
”圆脸男人半睁着眼,眼圈围绕着一层淡青色,似乎一夜未眠。
“前辈一身绝艺,本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却于大好光年隐于这小小的林间摒弃了世间荣华,轻易便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富贵,如今未有一丝不甘?”丁一石双眼望着远方道!
圆脸男人慢慢合上了眼睛。
“我喜欢合起眼睛去看,那样便可以看见一切想看的,甚至可以看见深夜中的白昼,黎明中的傍晚。”
圆脸男人悠悠吐了口气:“我也喜欢捂起耳朵去听,那样便可以听见一切想听的,甚至可以听见大笑中的悲泣,痛哭中的冷笑。”
圆脸男人慢慢睁开眼睛望向天空。
“我已分不清这究竟是黑是白啊!”他喃喃的说道!
“我分得清。”丁一时淡淡道!
“哦?”
“我只知不久必将晴空万里!”
“是吗?”
黎明的曙光突然洒向大地,浅浅烙在了三双闪动的目光内。
一名长相奇丑的刀削脸妇女静静的来到二人身边。
“前辈果真绝世美人儿!”丁一石望着满面的胭脂笑道!
妇女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玩笑开到老娘头上了,早知便不搭你那一壶好酒了。”
“如前辈不肯露出本来面目,在下亦不勉强。”丁一石说道!
“你胡说些什么?”刀削的脸上似乎有些不镇定!
“昨夜在下已听闻令夫道出那入海的千面莲花。”丁一石笑道!
“你不是不知道吗?”圆脸男人突然恼羞成怒!
“前辈且先息怒,晚辈一时才忽然想起。”丁一石笑道!
“你小子……唉!”圆脸男人肥硕的下巴顿时耷拉下来。
“你很会演戏!”一旁的妇女冷冷说道!
“家父亦曾讲过,逢人只说三分话,三分似人七分鬼。”丁一石淡淡说道!
“那岂非不人不鬼?”妇女冷哼了一声!
“在下至今仍分不清那人鬼殊途。”
“为何?”妇女冷冷问道
“天堂,地狱皆为人间。”丁一石面如盈月。
一张不知为何皮的人形面具重重的脱落,一阵浓浓的胭脂浅浅的四散飞扬。
一张绝伦无疵的面容静静的烙在了永不褪色的黎明之中,宛如云阶月地中永不老去的仙子。
阳光,渐温。微风,渐柔。
一张圆滚滚的脸中亦满是温柔。
丁一石静静的望着云月中的柳眉星目……清眸秋水间,潋滟着化不开的陈年如醉。
“别看了,小心眼珠子掉下来砸脚。”圆脸男人瞪起眼睛醋意大发。
“我……闲……她……老……”
丁一石一字一顿的说道!
“滚蛋……”
一匹疲倦的马驮着一个疲倦的人缓缓踏在蜿蜒的小路间。
两侧薄薄的流沙间竟出奇的生长着颗颗嫩黄的杏树。
他随手摘下一颗饱满的果实轻尝了一口,阵阵酸意顿时布满味蕾。
他没有下咽或吐出,依旧轻轻的细嚼着这股酸意。
慢慢的……竟有一股淡淡的香甜缓缓流入心间。
他缓缓抬头望向迷惘的前方。
阵阵闪动的光线仿似戏台间道道闪烁的灯火。
炎风搓起片片树叶发出阵阵稀落的响声。
孤独的人,孤独的戏台,孤独的响声。
大幕从未拉起,戏中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