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饮罢！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喃喃道：“老了便是老了，已经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就算嘴里喊着年轻也不行。
路香香笑道：“我看您行事之干脆，比起那年轻后生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还不老，至少心依旧年轻。”
老者苦笑道：“丫头甭安慰我，我活了一把年纪岂会自欺欺人？如果还道年轻，无异于掩耳盗铃！”
路香香看着老者惆怅的面容，忽觉得此时的安慰或许也是一种伤害之作……
丁一石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风烛残年……
真实的岁月，真实的老人。
他伸手给老者满了杯酒，又给路香香与自己满上。之后问道：“老人家，我看您门外牌匾有些奇特，为何不驻？如何不驻？难道真是因为您老贪杯而不驻？”
老人此时恢复了的笑容！
“你说对了一半，我这小店没有常客，也时常因我贪恋几杯而闭门谢客，偶有那想留宿者亦被我拒之门外。行者们往往小憩一脚便匆匆离去不再归返，有缘再见亦分不清那些曾经的面孔！”
常驻的店，不驻的人……
路香香笑着道：“原来如此，那今日算作我们有福，您老破例抬举我们。只是您老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为何闭门谢客呢？”
老者笑笑道：“路经的行者身上银子自然不少，不过老朽连他们的脸都记不得，何况是那身外之物，有人才有那身外之物，无人便无一切。
老者轻嗦两声接着道：“今日偏逢这绵绵细雨，我见你身边这位后生与我一样邋遢不堪，想必也是位无拘之人。又见雨后圆月格外明朗，遂心生慈悲，替他着想，但愿丫头你可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路香香脸一红，不再言语。
丁一石略有所思的看着老者道：“您老真的分不清那些曾经的面孔？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老者怔了怔，忽的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容易！只要这店还在，每日的思绪便流连于往返之间，数不清的陌生看似都那么熟悉无比……”
丁一石点点头，抬手饮下了面前的酒。
“我干了，您随意。”
“那好，今日饮得过量，不饮也罢！来，吃肉。”
三人边聊边吃！
雨后的圆月透着青青的光芒异常明亮，仿佛被那银河溅起的水花冲刷得格外干净。
冲走了丝丝缠绕的烟缕，无尽的绵绵不休……
半个时辰后，老者见二人吃的差不多了，便说道：“院后有间空房，你二人可到那边休息，明日待这泥泞干化在行。”
丁香香红着脸道：“我们刚刚结识，还没轻许诺言，这样不太方便吧？”
“多谢老人家的美意，属实有些不太方便。”丁一石赶忙说道！
“随便你们，房间多的是，你二人好自为之便可！”老者笑着说道！
丁香香红着脸看着身边的丁一石，眼中似乎闪烁着一些说不清的光彩！
丁一石脸也红了：“晚辈紧记前辈教诲，待一会儿与姐姐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好！我先回房歇息去了，你们慢慢聊！”
老者刚起身，忽然又坐下。
路香香不解的问道：“您老还有什么未明之事需要嘱咐吗！”
“人生在世不能只考虑同类的感受，也需明了那自然之事。譬如那昼伏夜出之物，时常饥肠辘辘，呲牙咧嘴。你们吃剩之物予它留些便罢！免得夜半嘶声吼叫！”
老人说罢笑着望向窗外！
丁一石也笑道：“前辈言之在理，晚辈早已腾出茶余饭后之耳，恭听那销魂的夜半歌声！”
“几位不如进来坐坐，趁酒还未干痛饮几杯解解闷如何？”老者冲着窗外笑道！
“哈哈！！老小子嘴够损的！我们来陪你喝几杯！”
噌噌……噌噌噌噌……
几道人影顺窗外悄无声息的落进屋内。
透过窗外明亮的月光，只见桌旁闪出六双阴森可怖的寒光……
齐齐黄衣，黄裤，黄靴，黄纱罩面。在这青青的月光映照下，仿似大漠中凄凉的坟墓上游离着的幽冥鬼火……
这六人紧紧盯着椅子上的三人，眼中隐隐透出不屑之意……
“老头儿，你这嘴可不太好，看来真是枉活一场，不如送你去那拔舌地狱忏悔一二如何？”
其中一名领头的黄衣人冷笑道！
老者眯缝着眼睛看着说话的黄衣人，轻轻的摇了摇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的路香香暗暗吃惊，他并不知窗外竟还藏有此等夜行之人，更没想到这疯癫老者耳目竟如此之灵！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六名黄衣人，又看了看对面的老者，有些紧张的说道：“老人家您笑什么？”
老者眯缝着眼睛笑而不语！
路香香见老者不言语，转头又问那领头的黄衣人：“你们为何人？有门不叩为何偏要跃窗而入？如此失礼究为何故？”
黄衣人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路香香，眼中顿时泛起猥琐的色彩……
只听他轻哼一声道：“区区黄毛丫头事到不少，当爷的面最好放规矩点儿，小心爷一生气便把你捆那卧榻之上……哈哈哈哈……”
领头的黄衣人一阵大笑！另外几名黄衣人也都随声嘻笑起来。
“你……”
路香香见黄衣人如此无理，气的便欲起身……
一阵突如其来的温暖瞬间将她的手包裹……
她低头望去，只见丁一石已握住了她的手……
路香香的心顿时被一阵浓浓的蜜意所融化……
她狠狠瞪了黄衣人一眼便不再作声。
“看样子还挺泼辣，爷喜欢！不过今日爷有要事在身，暂且放过你这雏儿！”
黄衣人说罢！缓缓将目光挪到丁一石脸上……
丁一石握着路香香的手默不言语，仿佛根本没有那黄衣人存在一般！
只见那黄衣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丁一石许久，开口对身后的其他黄衣人说道：“应该就是他，本以为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弄了半天竟是个邋遢小子。凭这般模样也配我们弟兄出手，头儿也太抬举他了。”
丁一石依旧默不言语。
“大哥，天色已晚，咱们也别跟这小子废话，速速办了所托之事便离去！”另一名黄衣人急促道！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路香香有些坐不住了。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要带走这小子的两只手罢了！”黄衣人狞笑道！
他看着丁一石，顿了顿接着说道：“小子，如果识相的话，自己砍下两只手交于本大爷，那样还能留下颗脑袋饮酒作乐。如不听劝，嘿嘿！恐日后连睁眼喝酒的机会都没了。”
说罢！六名黄衣人眼中齐齐寒光四射，透出阵阵杀意。
“阁下为何偏要我这一双手？我这双手乃爹娘所赐，哪能无故赠于他人。既然诸位非取不可，可否先告知正当理由？否则在下恕难从命！”
丁一石缓缓抬起头望向六名不速之客！
“是啊！这后生说的对，他的手又不是你等之手，哪能说给便给。你等六人合在一起共六双之多！为何偏要这一双？要老朽说，你等不如砍下自己那抓子回去交于所托之人复命！多出五对，连本带利一并奉上岂不更美！哈哈哈哈……”
老者说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丁一石与路香香也被老者那情致所引笑！
“好你个老匹夫，爷们念你垂老暮暮借酒逞逞口舌之强便罢！本不打算伤及于你。不料你蹬鼻子上脸愈发猖狂，那爷们就给你醒醒酒解解乏！”
说罢！领头那黄衣人抬手冲老者面颊就是一记耳光！
在场的人都看到黄衣人裹着风声的手掌已贴在老者面颊之上……
砰！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
另外五名黄衣人齐齐楞住……
他们不知道这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来人啊！快！快……”
三丈距的窗外传来了痛苦的喊叫声……
“是大哥吗？”
“一定是大哥！快！”
两名黄衣人反应迅速！奔向窗外一跃而出。
“还不快出去看看你们大哥！”
只见老者依旧坐在椅子上，冲着屋内剩下的三名黄衣人嘻笑道！
屋内的三名黄衣人依旧呆若木鸡的怔在原地……
听到老者说话声，这才如梦方醒……赶忙也奔向窗外翻身而去！
“别动，先别扶我，让我躺会儿，牙掉了，疼死我了。”
只见那领头的黄衣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嘴，眼中露出万分惊恐……
“大哥，倒底发生了什么？”
“我只觉腕上一紧，便飞出窗外。你们看清了吗？倒底是个什么鬼？”躺在地上的黄衣人含糊不清的说道！
“没有，我没看清。你呢？”
“我也没有，就连大哥何时摔出窗外我都没看清……”
另外五名黄衣人纷纷摇头！
屋内的老者看着丁一石笑道：“那帮夜行的黄鬼真有两把刷子，怪不得开口便要那如此贵重的厚礼，果真来的快去的也快！哈哈！”
丁一石也笑道：“他们运气不佳罢了。本想借暗处逞逞威风露露脸，没曾想无意间竟撞见个夜游神，只能灰头土脸自寻无趣了。”
路香香的表情由开始的惊愕慢慢转为欢喜……
她兴奋的说道：“没曾想老人家竟有如此拒人之法，今日真令晚辈大开眼界。不如我们出去瞧瞧那几位客官是否依旧留宿如何？”
“哈哈！好！出去看看。该来来，该走走，真是痛快！”
一老二青笑着缓步踱出房门。
“这老东西究竟是什么人！怎会如此了得！”
坐在地上的黄衣人手捂着嘴被同伴搀扶着，身上沾满了潮湿的泥土，样子看起来狼狈不堪。
此时，一老二青已走出房门，站在六名黄衣人面前嘻笑的看着他们。
六名黄衣人见老者出来，立即伸手摆开架势，眼中隐隐流露出恐惧神色。
“小辈，居然对我老人家出手，与哪只豹子借的胆竟敢如此没大没小。服不服？不服再来！”
老者双手抱臂笑道！
刚才被摔的黄衣人被同伴搀扶着瞪了瞪眼，手捂着嘴欲言又止……
“怎么样？还哪个想试试？”老者接着道！
“你这老鬼，别以为艺高压人我们便怕你，二爷爷来也！”
一名黄衣人飞身跳至老者面前，不容分说举手便是一掌。
“呼”的一声，掌风直挂老者面门……
“啊……”
只见这名黄衣人一只手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真是个二！”
老者依旧抱臂嘻笑道！
“弟兄们，一起上！跟这老东西拼了！”
这次齐齐跳过四名黄衣人，团团把老者围在当中。
旁边的路香香拽了拽丁一石的衣角道：“我们要不要帮忙？”
丁一石含笑的看着她道：“不必，老虎对付几条恶犬还用帮忙？那样岂不是对老虎虎格上的一种侮辱！”
“真会说话！哼！”
路香香笑着白了他一眼！
四名黄衣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中央的老者，阵势慢慢收拢过去……
“该出手时便出手，磨蹭什么，打个架都这么费劲。”
老者有些不耐烦道！
四名黄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没一个人敢先出手，摆着进攻的架势尴尬的站在原地……
“哈哈！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嘴长手短岂不令人贻笑大方。来来来！老朽教教尔等打狗之法如何！”
老者言毕！四名黄衣人忽觉眼前一花，只觉被一股无形巨力掀翻在地，钻心的刺痛随之而来……
只见这四名黄衣人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捂鼻子的，捂耳朵的，搂胳膊的，抱腿的……
“哈哈哈哈！只有自己摔倒了才知道疼，日后做任何事之前，先想想今日之痛！”
老者笑罢！转脸又望向了另外两名黄衣人。
此时，坐在地上的另外两名黄衣人膛目结舌，仿佛见了鬼一般！
“本应将尔等乌合之众双手斩落，怎耐上天有好生之德，此时予些教训便罢！身上的伤涂些创伤药便可！”
老者言毕，看了看丁一石与路香香，接着又对六名黄衣人道：“你等且随我进屋，老朽有话要问你们！”
倒在地上的黄衣人们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六人紧张的看着面前的老者竟不敢移动半分！
“怎么？老朽说话没听清吗？还想不想完好无损的走出这间院子？”
说罢！苍老的眼中突然精光四射！
“快随我进来！”
老者吐出几个字后便转身朝屋中走去！
那六名黄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不敢作声，最后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的随老者走向屋内……
路香香笑着对丁一石说道：“倒也听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丁一石笑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几位还算聪明。走，且进屋听听他们为何如此这般无礼！”
路香香看着丁一石不禁眉头紧锁：“我瞧他们今日做事好像与你有关。”
丁一石抬头望向雨后那轮美丽的圆月，眼中泛出幽幽蓝光……
天边的圆月静静的将温柔洒向红尘中那缕缕惆怅……
无论过去的匆匆，当下的游离，未来的脚步……
昏暗的角落中，一双双渴望的眼神偷偷投向了那轮美丽的圆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