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包子同学都是留守儿童,我四年级的时候,父母发家致富,把我转去深圳念书。因为不能异地高考,高中又转回家乡。高中和包子同学重逢,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有的是一股怅然。总觉得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他不是跟在我后面的小弟,我不是他所向披靡的大哥。
我没有本市的中考成绩,插班到包子同学所在班级,外婆说他现在品学兼优,深得老师喜欢,可以照顾我。
包子同学提前几天去学校帮老师忙,我去学校报名那天,包子同学坐在大厅里帮忙收费、记录。我缴费完了,他带我们去领军训服、帮我把箱子搬到宿舍。
没见到他之前,幻想见面一定要捏捏他的脸,或者摸头杀,伴随一句:“几年不见,还认识老大不?”
见到本人后,发现他和记忆中的小孩完全不一样,圆嘟嘟的包子脸被岁月打磨地棱角分明,见谁都挂着春风般的笑容。我只剩尴尬和无言。
报完名,外婆外公带我、白越、包子同学吃饭,大人关心我们开学前的准备,重复中国家长最爱说的“好好学习”。白越和包子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埋头扒饭,不时点点头附和一下大人。外婆突然放下筷子,说:“红薯,好久没见你老同学,你连招呼都不打?”
我抬起头,瞅了眼包子同学,说“嗨”,继续埋头夹饭。
外婆数落我,在深圳待了几年,养成一副老僧入定的性子,一点没有小时候活泼讨喜。她拉着包子同学的手让他不要介意,还嘱托包子同学:“红薯刚转回来,对学校不熟,你在班上帮我多照顾她一下。”
他乖巧地点头,真的在班上“照顾”我。
吃完午饭,外婆带我去商场采购日用品,包子同学下午要继续忙,就先回学校了。市区最大的超市,到处挤满了采购的人潮。白越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外婆不断往里扔吃的。我小时候挑食,外婆担心我吃不惯学校饭菜,去超市储存点干粮,以免在学校饿到了。
果真是收获满满的一天,我和白越每人大袋零食。小票是长长的一串,价格也是良心价,只是看到小票的时间,我叫了声“oh my god”。
“我有急事要回学校。”拖上白越,提起零食往学校赶。
“慢点儿,注意安全。”一个声音从后传来。
我总是要把事情拖到最后,才会急急忙忙去干,这习惯从小养成。
出租车把我们送到学校正门,不能送进去,我匆忙朝教室冲,把零食抛给白越。迟到半个小时,第一次见新同学,真的很尴尬,我在思考怎样减少尴尬。早上负责报名事宜的那个男生站在教室门口,朝走廊上的我招招手:“赶紧进来。”
我礼貌地点头:“谢谢同学。”
我走进教室,下面几十双打量的目光集在我身上,我用眼神询问“那位同学”,我该干什么?
“给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台上发言,吐出来的话只有一句“大家好,我是红薯同学”。当时,我能感受到心脏在上蹿下跳。
然后,下面鸦雀无声,可能静等我继续。
坐着的同学脸上写着问号:没了?
我配合地点头微笑,露出几颗小白牙,埋着头,往空座位跑。刚开学的时候座位也是随自己选的,大家都提前到新教室占座位,放几本自己的书在自己想坐的位置上,名义上这个座位就是你的了。我坐到位置上,听讲台讲话,才知道“那位同学”是我班主任,然后偷瞄未来同桌是谁,刚好和同桌的视线撞上了,发现居然是包子同学。
我心里暗暗高兴,他专门给我留个位置。
我进去坐了十多分钟,就下课休息,第二节课再继续。我听见后桌女生讨论班主任,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你们没觉得,班主任长得特像《武林外传》里的小六?尤其是那双眯眯眼。”
她旁边的女生,纷纷附和,笑得很欢喜。班上大部分同学开启了积极认识新同学的模式,和周围的同学有说有笑。我本来想积极找包子同学聊天,但前面转过来两个女生和他聊天,我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充当背景,作听客。
第二节上课铃响后,还有人意犹未尽地说话,我听见说:“他进来,你再仔细看看,真的很像燕小六。”
班主任进来,我认真看他眼睛,还真挺像,忍不住笑了。班主任和颜悦色地盯我一眼,问:“红薯同学,什么事那么开心,给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喜悦。”
“怎么又是我。”我心里哀叹一口气。
我看着刘海眼睛虚成一条缝,难不成说她们在议论你。我站起来,一激灵说:“我笑你班会课讲得生动形象,我讲得不好。”
包子同学投给我一个“牛逼”的眼神。
第二天就是军训,军训我被包子同学整惨了的,整得我一脸懵逼,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
军训的教官是警校学生,比我们大几岁。他看我们跑完操瘫坐在地,痛心疾首地说:“你们都是去重点大学的人,爱学习,但也不能忽略身体,这几天要加强对你们的训练。”
底下女生一片哀嚎:“不要!不要!”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站军姿、下蹲,晕倒好几个女生。
我也想晕,懊悔自己没有提前练晕倒的姿势。
我们队伍是左边四列女生,右边六列男生,按照身高排前后。我在女生中算高个子,站在倒数第二排,右边站着一个“不老实”的男生,眼神贴在教官身上,寻找机会抹把汗、动动腿脚。汗水浸泡在脸上,感觉脸像青菜快被盐水腌熟了,非常难受,我也趁机擦眼睛上的汗。
“你,出来。”教官粗嗓门吼着。
我屏气凝神,不一定是我。
突然,背后有人拍我:“就是你,出列。”
脑中无数坏消息闪过,我是第一个被罚的,可能罚得还有点惨。
“动什么动,不知道打报告?”他对我长长的一段政治教育,腮帮子的两片肉随着嘴巴张合不停地上下抖动。
警校里面的男生不都是魁梧挺拔,原来也有我们教官这种丰满的人。我默默地在心里想着。
理论教训完后,他秉承着严谨的态度,又对我实践教训,让我做俯卧撑,做不了俯卧撑就平面支撑在原地。做俯卧撑的时长就是背一篇课文的时间,古诗、文言文、现代文都行,语速不限,背完一篇,我就可以起来了。
“你们谁愿意帮她背一篇课文?”教官刚落音,有人抢答。
包子同学说:“报告,我愿意。”
我开始做平板撑,他开始背课文:“《陈涉世家》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百姓、百姓多闻其贤,未知、未知其死也……且壮士不死即已,且壮士不死即已,死、死即举大名耳……吕将军走,收兵复聚。”
我受罚的时候,大家在原地自由活动,我能听见她们为我哀叹。包子同学是要搞死我的节奏,选了一篇《陈涉世家》,背的过程中重复、停顿。我做了二十多个俯卧撑,然后撑在原地,心里数了几千只羊,全身打颤,他还没背完,慢条斯理地停顿、打结。
我觉得我可能要栽倒在地上吃灰。背到“吕将军走,收兵复聚”,教官语气和蔼地喊我起来,让我休息一会儿再训练。
教官一脸憋笑的表情,站到我面前问:“你该不会是学体育的吧?”
那表情,特欠揍。
军训的时候,站在太阳底下曝晒,我嫌难得接水,买了一个特大号的杯子,大概有两升,中间插吸管,这样能喝很久。我捧着四斤重的杯子,是有点儿滑稽,教官很傻地问:“你看起来不胖,能装下这么多水?”
我吐出吸管,告诉他:“女人是水做的。”
他差点笑倒了。
某次,我去水桶压水,水剩的很少,按压不出来。我把桶拿起来,直接倒在我杯子。最后几滴倒进去,我看了一下水量,刚好接了半瓶。
“你一个人把水喝完了,我们呢?”背后传来扫兴的一句话。
我转过去,看见包子同学那张阴沉的脸。我就搞不懂了,他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对我总是一副我欠他几百块一样。我很想说,要不我倒给你。
“喝完了就去搬呗。”
他:“又不是你搬,当然这么说。”
我提起空桶,豪迈地说:“有什么了不起,我去搬就是了。”
他丝毫没有为难女生的不好意思,还在前面给我带路,一路上我在心里把他骂了千百遍。